第一章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个特殊年份,刚过传统日子阴历7月15(俗称中元节即鬼节)的时候不长,地处晋冀蒙一带塞北地区立秋后初秋天气变得中午盛热,早晚乍还凉,阴山沿东北方向走向的余脉和恒山向东方向走向的山脉平行横隔呈扇形扩开状,形成了西高东低,西南向东北微倾的广阔地带绵延千里,山川沟壑原野上被太阳云彩遮晒的忽阴忽凉,正是行雨时节,刚刚澄蓝的晴空上,不一会儿天空上空四周遭天雷赶着浓云闪电狂鸣从山峦后滚滚而来,把地里的长势正旺的庄稼惊的抖抖颤颤,随劲风大跳摇摆舞,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滂沱而来,把正在地头吃草的牲畜羊群,田间干活的人们浇的浑身上下通透,狼狈不堪。
这块方圆一千二百多公里的大地四面环山,南川滩开西南,北川滩开正西,四河中流,山水相间,山区多,平原少,四季分明,冬季偏长,年降雨量仅三四百毫米,昼夜温差平均10多摄氏度,无霜期120天左右,西北风夹带着沙尘漫过蒙古高原,侵蚀这块土地上千年,所以这片土地十年九旱,以土豆、玉米、谷黍、杂粮等传统种植为主,零散种植不具规模,没多少产量,增收不了多少,养殖业以户散养的猪、羊、鸡为主,一年下来没多少收成,典型的靠天吃饭。雨水是庄户人家庄稼地的生命保命水,有了收成才能有收入,才能改善家境,但除去乡村生产队农业税和各种提留款外所剩无几,家里要是有供书看病娶媳妇的人家还得到处借窟子,背上沉重的债务,所以很多的人家依然是土窑洞土院落黄土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今年这个年份这样的雨水充沛是庄稼人不可多遇的。往年这个时候少有雨水,庄稼恰遇卡脖旱,天干地燥庄稼缺饱,收成就成了问题了。今年这个时候能饱饮雨水的庄稼摇头晃脑,舒展着身腰,地里氤氲着湿热,盼着浓云散去天开晴,阳光炽照的艳阳天,期待着金秋十月大丰收。但是老天爷的脾气实在是不好琢磨,这雨开始连续不断地下起来,淋淋拉拉下个不停,往年只下个一周左右后就天开云散,阳光炽照,庄稼开始成熟。但今年却是老天爷阴着脸,一鼓劲的下,甚至下的急夹带着冰雹,渐渐地人们坐不住了,庄稼地里流淌成河,庄稼被雨水泡的稀嫩,被冰雹打的快要立不住身,成片地爬倒在地里,尤其是庄户人安身立命的土窑洞流淌着黄泥汤,成了斑驳陆离花花脸了,用黄土就地而碹的土窑洞橪泥挂面坠毁,露出拱形泥板子窑洞网圈,土炕上有从窑顶上雨水滴落在炕席上溅起来,于是家家户户把家用的大盆小碗、大缸小瓮都端出来接雨水,找出剩余的地膜和塑料布遮盖住窑顶,还得跑进田地里豁渠引水出地,不把庄稼保住,今年就颗粒无收,雨水把这里方圆几百里的庄户人家的生产、生计和生活困住了。
接连不停地飘泼大雨夹带绵绵小雨把处于北川地带的天安县城陷入一片汪洋泽海之中,雨水汇积成河成湖成海,大片大片的居民平房泡在雨水中,街巷湍流着雨水奔流,太阳照在上面,如同
打碎了镜子散落着,那些街角拐角的厕所里雨水灌进去,把粪便屎尿蛆泡着涌起随水流流在街面上,让人恶心又诅咒这该死的天气,居民们窝在家里尽量不到街上去,只有披着雨披蹬着三轮车沿街窜巷的小商贩叫卖着各种生活急需品。但有很多的人涌进县委大院里,这个不大的院子北面正中立着一幢灰色的大楼,有五层高,东南西边各有二层小楼,东边盖着车棚,里面堆满了各种自行车和少量的摩托车,看上去像六七十年代盖的大楼,显得老土发旧。
天安县委会议室的门一连二十多天敞开着,这也是近年来少有的连轴转式的会议,每天就是早上、夜晚刚刚开完紧急会议,各县领导、部门负责人、乡镇干部立即全部下乡村一线指挥生产自救和抗灾工作——。
县委书记冯世昌紧锁眉头,立在电话机前,不停地拨打着电话,调度救灾物资供应,询问现场受灾情况,向上级汇报灾情,争取各级支援……。
天安县城大街上的供销社、生产资料公司、土产门市部的柜台和仓库门前,挤满了从方圆几十里地赶来的抢买购买地膜和塑料布的人们,甚至有周边县大批的村民冒雨也来购买,不问价钱就争抢哄买,看见塑料布就骑在塑料布筒上数钱抢买,为此还大打出手,一片混乱,尽管工作人员再三说明物资供应正常的情况,不断地维持着秩序,但秩序仍然混乱异常,老百姓真急了,有些对这里生疏的外县山民们茫然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无奈地圪蹴在屋檐下避雨抽旱烟,心想着反正是这样了,让别人先抢吧,等人们散了剩下就是咱的了,他们这样安慰着,屋檐滴落的雨水溅在泥地上,蹦起的泥点子溅在他们苍老的脸上,烟味呛的他们不断地咳嗽着,把泥点和烟沫子吸进嘴里……。
地处天安县南川一带的张家堡乡是个偏远乡镇,大山里的山谷沟壑交错,村落星布,深深浅浅的大沟小沟把一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村落切割开来,高低隐现。座落在大南山阴坡下的李家湾村,有280多户人家,仅六百多人口,这里的村民们正像蛆一样的在雨天泽地里穿梭蠕动,百年不遇地洪涝灾害打蒙了他们,他们只能先把大盆小碗、大缸小瓮全端出来接窑顶上漏下的雨水,紧接着又跑到田间地头起,把地头那些长的大小不一不成材的大树小树卸下来扒皮截树干顶住窑顶,再跑去地里豁渠引水出地舀水保苗。
住在村西沟边李德贵一家正像乱了阵脚的兵营,暴躁的李德贵骂天骂地哭丧着脸,一会儿去田地里查看苗情,一会儿跑上窑洞头顶上拉盖塑料布,不停地在泥泞里和雨里滚战着,德贵妻子脾气好,不吭声的在院子里或是灶火上忙乱着,他们心里窝火的真厉害,不光是因为这冒火的灾害天气,还有家里几个操心的儿女。
李德贵老俩口从小生在旧社会贫农穷困的家里,老俩口子成家时家里也穷困的厉害,从过去生产队大集体到现在单干责任田,省吃简用,抠抠索索、辛辛苦苦地碹下自己的五口窑,生下三儿一女过苦日子,这几年田地里收成仅够吃穿,加上念书根本
不够花,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李德贵老汉哥弟兄七个,他行四,他们的上辈子娘老子打架斗嘴搁搅了多半辈子,解放后竟然离婚各过各的,所以他们哥几个成家娶妻都是靠自己,成家后还得分担种地养活他们的娘老子。
李德贵解放后当年从村里的初小考上张家堡乡初中,他的老子就是不让他继续念了,因为哥弟兄们多念不起书,对前来上门回劝的老师说:“书当不的柜子做不的椅子,盛不了米做不了饭,识几个字认的头朝上下,走路认清东西方向就行了,要不了出门上个茅厕也个男女分不清……。”老师只好叹着气摇了摇头走了。从此李德贵心里发誓一定让他的子女们念书成才,即使是拍袄当裤子也要供他们上学。好在他的子女们好学要强,大多考上了师范中专高中,成了村里读书人家,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头穷困点,但心里美脸上也光彩。
老大李子林乡高中毕业当了村小学里面的代课老师,写的一手好字好文章,当年乡里缺材料员,当时乡领导看好他,把他调乡里写材料,后来转正变成正式乡干部了;闺女李子华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回到了张家堡乡中学教音乐,找了个县城里的对象结婚五六年了;老三李子安中专毕业正等待安排工作;老四李子平初中毕业也在等待着升高中,按说是好日子在前头,一家子有前景有奔头正在劲上呢,正是蒸蒸日上有前景的家庭。
可是生活不是设想的,不是用想像过着的。李子林组建了个半工半农家庭,媳妇孙金玲看他是个公家人,当年没要什么财礼嫁过来,日子长了听得村里人闲话多了,心里就有小算盘了,开始有点小意见了,和德贵甩头甩脸闹分家,她是怕子林弟兄们多,拖累她的小光景,最后还是单门独户过日子去了;李子华对象在县城里,她在乡中两地分居久了不合适,正忙着找关系往城里调动工作;李子安中专毕业待分配,现在乡农技站给他表姐夫帮忙实习打工,学机床电焊,于原本设想的上学校包分配能当干部来换换门风结果不明朗,村里人背后说三道四,议论纷纷;尤其是老四李子平因为初中快毕业了给女同学过生日聚众喝酒被处分,升高中还是问题,在李德贵的斥骂中气恼下要赌气不念了,这晦涩的雨泽天气加上心里的堵得慌,他们的娘亲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老子李德贵甩鼻子扭脸,摔摔打打,骂骂咧咧,一家子如同这天气阴沉的厉害。
一连一个月不停歇的哗哗大雨加着蒙蒙细雨连着丝丝小雨终于淋尽最后一滴,风吹开浓云散雾拨晴见日了。正如庄稼人所说:倾盆大雨,雨过地皮湿;毛毛细雨,雨滴地三尺。把捂在家里久郁闷憋坏了的村民们跑出自家门和窑洞,聚拢在村口的中心打谷场上舒着长气互探着各家遭灾情况,放眼望去整个村庄,高低不平的各处院落和窑洞上满眼的黄泥流淌,炽烈的阳光下还未揭起的塑料布、地膜散发着白光挺晃眼,村边的沟渠的羊肠小路上黄汤水汹涌着流淌,像是泛滥的小黄河,村里外到处是一片狼藉,有好多人家的窑洞已经露出泥皮挂面披挂在窑洞斜面,成了危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