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地下车库灯光惨白,林成碧拖着拉长的影子走到乔苑林身前,双手一齐攥着捡满药片的盒子。
她动了动嘴唇,未止住的泪水“唰”地流到腮边,她用袖口使劲擦掉,哪怕这时候,当着第三人也要维持住残存的自尊。
乔苑林的身躯微微侧着,一只手臂隐在后方扣着梁承的手,说:“我要走了。”
林成碧磨着齿冠叫了他一声,来不及再说一字便溃不成军。
乔苑林冷眼瞧着,那些旧事发生在旧地,他道:“我回平海等你的决定。”
说罢,他抿住血色殷红的下唇,一刻不留地走向汽车。林成碧在背后哭,回音扩散,她却没胆量追逐分毫。
目光游移,她有些恍惚地看着梁承,曾经阴鸷的少年已是成熟的男人,似乎眉眼依旧,又好像变化得翻天覆地。
梁承本不欲开口,盯着药盒便全然忘了,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林成碧顾不得旁的了,哆哆嗦嗦地递上去,说:“让他吃药,你、你让他好好吃药。”
梁承接过,心里咯噔一下,他大步折回车前觑着挡风玻璃,乔苑林已经安稳坐好,下颌斜贴着安全带,柔顺而可怜。
心头的波澜生生压下,梁承上车发动引擎,轮胎摩擦地面,刺耳声在尾气中劈裂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他们和林成碧逐渐隔绝。
天色浓黑,路灯下雪花飞快飘洒着,恶劣天气令晚高峰比平时更加拥堵。梁承把便携药盒放中控台上,手伸向副驾驶位。
乔苑林先声求饶:“不要骂我,现在不要骂我。”
梁承心疼得抽了一口气,叉开拇指,虎口一排鲜红的指甲印子,说:“看你刚才给我掐的,揉一揉。”
乔苑林两手捉住,怎么都抚摸不平,举到嘴边低头含了上去。
湿热的口腔根本不能镇痛,只会火上浇油,梁承单手打着方向盘靠边熄火,松开安全带,强硬地把乔苑林往身上拉。
幸好越野车宽敞,他把乔苑林抱在大腿上,挤着,车厢内外皆是一片晦暗,他肆无忌惮地咬回去。
耳骨脆薄,乔苑林又怕疼又怕痒,他躲不开,扭头奉上脸颊替代。
梁承碰到他淌过泪的皮肤,说:“咸的,以后别哭了。”
乔苑林抵在梁承的颈窝里,问:“你生气吗?”
“你知道就好。”梁承语调似冰,摸着乔苑林头发的力度却很温柔,“你用自己的健康威胁她,是么,你是不是白痴?”
事情隔了太多年,倘若林成碧油盐不进,没人能奈何她,这是最坏、也是最有希望的方式。
乔苑林倾诉道:“她真的逼我走到这一步了,换成我逼迫她。我也很想试一试,她对我还有多少在乎。”
梁承捏起他后颈,像拎一只闹腾欠揍的狗崽子,说:“你这样干,想没想过你爸,你姥姥?”
“啊……疼!”乔苑林小声叫,大脑累极了,只会纯粹地表达,“别骂我,我难受,今天别骂我!”
“你他妈的。”梁承叫他逼得钉子也要咽回去,投降般问,“你这头犟驴,就不想想我?”
乔苑林仰起脸,揪住梁承的衣领:“嘴也咸了,你要不要尝一下?”
唇珠被吸/吮,绒绒的毛衣摩擦出一股电流,从手指蔓延到四肢,许久分开,他喘/息,比哭腔动听得多。
窗外车河滚动,柏油马路溅了一层雪泥,怀抱太暖和了,乔苑林道:“你能抱着我开车吗?”
梁承作势启动:“试试吧。”
乔苑林惊吓地爬回副驾驶,路上不太堵了,但雪势变大汽车依然开得缓慢。
一旦上高速,吃喝拉撒都不方便,梁承想让乔苑林先填饱肚子、喝了药再走。乔苑林觉得冷,想喝发暖的羊肉汤。
在市区找了一家生意红火的小店,几乎坐满了,他们找仅剩的一张空桌点了单,等候时要自己掰碎泡在汤里的饼。
乔苑林掰了四分之一就停下,张望过道另一边的母子,小男孩儿在写作业,妈妈给他一边掰饼一边听写生词。
他收回目光,说:“我把康康的积木拍散了,他回家八成得哭。”
梁承不知说什么好,让他转移注意力,道:“乔叔和我妈应该下班了,你给家里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噢。”周遭吵闹,乔苑林往家庭群发消息,得知梁承陪着他,那二老默契地没有打探详情。
发完,梁承已经在给他掰饼子了,另一桌的小男孩瞅过来,可能奇怪他这么大个人也要人帮。
趁人家妈去消柜取筷子,乔苑林打招呼:“哈喽。”
小男孩儿赶紧低头写字,不搭理人。
乔苑林弹个舌,坏不滋儿的:“写啥呢?”
小男孩儿拒绝跟陌生人说话,转头喊道:“妈妈!”
女人应一声:“知道了,给你加一份炸鸡排。”
乔苑林轻轻笑了,装嫩说:“哥哥,我也加一份炸鸡排。”
梁承在桌下绊他一脚。在如斯烟火气的地方,他产生无边浪漫的错觉,估计他要求汤里加一把星星,梁承也愿意上天为他摘下来。
吃完这一餐浑身热乎,雪却不合时宜地越来越大,街上多了一批交警,很快收到高速路口封闭的消息。
两个人寻思要不去找王芮之,又恐怕瞒不住今天的事情,最终找了一家酒店投宿。
办理入住手续的几分钟,身上雪花融化成一层水珠,乔苑林回忆起八年前遥远的大雨夜,梁承开金杯载着他,去看二监,还在泥泞中丢下他捡的娃娃。
宽敞的商务间,比当年国道旁的小旅馆好太多,梁承烧了热水,第一件事就是喂乔苑林吃药。
他约法一章就够了,指着盒子说:“我可以不追究那些药,今晚开始每一顿我亲自盯着你吃。”
乔苑林违抗不得,咽下去,断顿几天差点卡住。
手机响,林成碧打过来,大概料到他不会接,响两声便挂断了,随后发来微信,问他喝药了没有。
乔苑林没有回复,想找点能忘记所有烦恼的事做。他切到朋友圈,昨晚连同今天一整天的内容刷新出来,足够浏览一会儿。
同事在加班,组长呼唤他,让他尽快归队,孙卓评论了一个摇手指的表情。
姚拂陪乔文博逛街,晒战利品,田宇在下面驴唇不对马嘴地问,姐,我要不要过完年再回加拿大?
音像店老板去澳门淘了一台古董影碟机,万组长陪女儿堆雪人,代购发了新款球鞋……乔苑林一条条往下滑,翻到上午应小琼发的照片。
一桌色泽诱人的东北菜,应小琼搂着应小玉,说:吃完回家喽!
老四评论:代理老板给我累得,几点飞机到啊?
郑宴东:今天休息,我去接吧。
老四回复郑宴东:你天天来海鲜汇消费,望什么来着,穿个洞,还麻烦你不好吧。
郑宴东:那叫望眼欲穿。
应小琼统一回复:老子打车!
梁承洗完澡出来,就见乔苑林贴着床头笑眼眯眯,他去拉窗帘,问:“看什么那么高兴?”
“应哥和玉姐旅游回来了。”乔苑林说,“等事情稳妥,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窗上的冰晶布满细小的棱,盯着晕,梁承的眼皮跳了一下。
乔苑林翻身侧躺,斟酌评论一句什么,忽然床褥低陷,梁承从背后抱上来。
那年在小旅馆他抱了梁承一整夜,此时松开手机,他不动了,感受到梁承的双臂在他腰间不断收紧。
直到箍得胀痛,乔苑林反手触摸梁承鬓角,说:“梁医生,你怎么了?”
梁承道:“别再威胁你妈,不要和她了。”
乔苑林说:“我有预感,她还是在乎我的。”
梁承扳过乔苑林的肩膀,俯身去吻,他急切地索求,只想把这个人抓牢在手心。
掀高衣摆,乔苑林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灯光下,心口有一颗浅红色的小痣,随着呼吸浮动仿佛时隐时现。
梁承伸出食指,指甲如刀刃,贴上去,向下蜿蜒划出一条浅痕。
乔苑林颤抖着:“你干什么?”
梁承说:“给你开心。”
乔苑林露着门牙笑,握住那根食指,垂直地戳在自己的胸口,咚,咚,传达他些微薄弱的心跳。
他像呓语:“梁承。”
“不要有事。”梁承几乎是慈悲的,并虔诚的,“那我该怎么办?”
乔苑林一脸可恶的天真:“救我,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