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林缓缓举起靠枕,意图挡住发烫的脸,然而下一秒就被乔文渊一巴掌拍飞了。
滚圆的枕头落在梁承脚边,他弯腰拾起来,说:“乔叔,有什么都冲我来。”
乔文渊脸型瘦长,这么多年没发过福,此时面色涨得紫红,仿佛脸盘也憋大了一圈,道:“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梁承重复一遍:“我跟苑林在谈恋爱。”
乔文渊要将沙发背的实木雕花扒下来一朵,他压住乔苑林的肩头,声音都带点喘:“你来说!”
乔苑林不禁一抖,他是想告诉二老,明天要去见林成碧谈些事情,怎么就他妈出柜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吓傻了,并涌上要面临未知阻碍的恐慌。可梁承记得他开玩笑的要求,居然诚恳地对父母宣之于口。
他羞耻、害臊,而被紧提在嗓子眼的心脏猛地一震,然后回落到肚子里去。原来承认这件事,踏实大于惊慌,感动多于担心。
乔苑林昂起头直视着乔文渊,回答:“爸,我喜欢他。”
贺婕愣在另一边,双脚发软跌坐在长沙发上,呆滞地盯着地板。极大的震惊过后她忍不住回想,似乎点滴之中充满了可循的痕迹。
乔文渊登时冒出一脑袋汗,像没头苍蝇在客厅转了两圈,他抄起烟盒,拉开玻璃门去院子里了。
寒风一股一股灌进来,乔苑林移动到梁承身边,傍着,犯了大错等处罚结果一样。他心里有点怵,问:“哥,怎么办?”
“没事,有我呢。”梁承揽住他,侧身挡着风,“可能太突然了,他们需要缓冲。”
乔苑林急切道:“你知道突然啊……那好歹先告诉我一下再坦白啊,差点给我吓走了。”
梁承略微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是你暗示我的么?”
乔苑林蒙受大冤:“哥哥,我让你说明天去见我妈!”
梁承:“……操。”
碾灭烟蒂,乔文渊从院子里进来,就见梁承搂着乔苑林一高一低凑近说话,耳鬓厮磨的样子。待同时望向他,挨得更近,一副苦命鸳鸯的样子,好不矫情。
他管理着一所医院数千人,处理多复杂、多严重的情况也临危不乱,今天叫这两个小犊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和颜面,乔文渊必须稳住,便拿贺婕来攻击,说:“看把你妈、你阿姨气得,胡闹!”
不料贺婕说:“我没关系,老乔,你先坐下……跟孩子们好好沟通。”
乔文渊开局不利,过去在贺婕旁边坐下。他摆出升堂审问的气派,实际上内心乱七八糟没一点思路。
梁承瞅准时机占据主动权,既然会错意坦白了,索性将错就错,说:“性取向是天生的,这没法改变。”
“对。”乔苑林也不耗着了,“我青春期就确定了自己喜欢男生。”
乔文渊道:“青春期?”
乔苑林说:“是啊,你只在乎我的学习成绩,别的你问过吗?”
乔文渊噎住,贺婕安慰地挽他的手,那段时间他们都不算合格的父母,的确忽略了很多。
怕气氛闹僵,梁承放软态度说:“妈,乔叔,这对你们而言可能很难接受——”
乔苑林跟他的脑波又没对上,往前半步,斩钉截铁:“但这不是你们接不接受的问题,我们就这样。心脏病有一定概率能治好,取向是改不了的。”
乔文渊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先被教育了一顿,这俩人唱双簧似的,把他当成老封建了吗?
“我在医院大半辈子什么世间百态没见过,能不明白同性恋?还跟我科普,我了解同性恋的时候也就十几岁,以为就你有青春期?”
贺婕附和道:“是啊,我们在医院什么没见过,不就是弯的吗?我们还能要求你们变直不成?”
梁承和乔苑林相视一眼,是他们狭隘了。
乔苑林一放松就忘形:“所以你们没意见?”
“啪”的一下,乔文渊大掌拍在桌上,对于亲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他可以慢慢消化,但是怎么能跟继儿子在一起?
“你们是兄弟,”他都不敢大吼,“像什么话?啊?说难听点这是乱/伦!”
梁承道:“我跟我妈不存在血缘和法律上的关系。”
乔文渊瞪着他:“那咱们也是一家人,我当你是大儿子,没把你当编外人员!”
梁承反驳不出了,说:“对不起乔叔。”
乔文渊抓着贺婕的手,寻求帮助般摇了摇:“两个儿子竟然互相喜欢,谈恋爱,这、这……荒谬!”
乔苑林又蹿了一步,问:“怎么就荒谬了?我们八年前就认识,我们先产生感情的,变成兄弟还不是因为你们结婚了?什么说难听点是乱/伦,你为什么不说好听的?”
乔文渊道:“怎么好听,你说说怎么能好听?!”
乔苑林回答:“亲上加亲!”
乔文渊眦着眼眶,难以置信到了极点,却也意识到这俩孩子的纠葛从八年前就开始了,十一年梁承还救过乔苑林,感情远比他看到的要深切。
就在双方对峙的几秒内,梁承将乔苑林拉回身旁,说:“我也是医生,每天也会见证人世冷暖,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句‘爱他爱得要死’是酸话,更是实话,我跟他分不开。”
乔苑林喃喃道:“我有选择伴侣的权利,谁也不能干涉。爸,梁承救过我,愿意爱我,是老天爷对我的偏袒,你不能剥夺它。”
贺婕没出息地心疼了,说:“老乔,都是受过苦的孩子。”
乔文渊僵硬地钉在沙发上,一时间他仿佛变成棒打鸳鸯的罪人,在错杂中生出一点委屈:“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要拆散你们,我……我心里上火不能说几句?”
梁承立即反问:“这么说,您并不反对?”
乔文渊感觉心脑血管一齐要爆开,急忙灌下一杯放冷的浓茶,他需要休庭再审,抑或短暂的逃避,说:“我跟你阿姨要冷静冷静。”
起身回卧室,乔文渊走出几步又停下,不论同性或异性,赞成或反对,一旦知晓孩子恋爱总是忍耐不住好奇。
他转过身,问:“你们谈多长时间了?”
梁承回答:“国庆节后去旅游,决定正式交往。”
乔文渊已经捋不清楚时间线,只确定他眼里的“兄友弟恭”其实是情投意合,哥哥弟弟叫得起劲,没准儿是暗度陈仓的小情趣!
既然出柜,想必感情稳定,他又问:“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梁承和乔苑林一同沉默,差四岁的代沟导致无法心有灵犀。几秒后,他们分别从社会人文和生理卫生、精神和□□的角度,异口同声——
梁承:“收了敬茶礼,矢志不渝。”
乔苑林:“上过床,发生了性/关系。”
这下轮到梁承加入三脸震惊。
乔文渊踉跄后退,脚丫子都从拖鞋里抽出来,他没勇气继续问,掐住眉心呼救:“小婕……小婕,给我测血压。”
贺婕惊得捂着嘴,好一会儿才动作,和乔文渊互相搀扶着去餐桌量血压。
梁承去拿药箱,绕到椅子后给乔文渊按摩,乔苑林杵在客厅红着脸,不太敢过去。
半晌,乔文渊吃过降压药好些了,起码命保住了。他努力不去想儿子悄悄长大,并且跟人上过床这件事……
才二十五岁,瞧着就知道吃,居然背地里……
身体怎么能受得住?
整天喊累,难道是?
乔文渊痛苦地砸一拳太阳穴,再琢磨下去他得调到精神病院了,抬头对上梁承,忽然反应过来:“我跟你妈刚知道,那你们收的谁的敬茶礼?”
梁承说:“姥姥。”
乔文渊提高音调:“你姥姥早就知道了?”
乔苑林解释:“因为当年我们就在旗袍店认识的。”
“那你妈保不齐也快知道了。”乔文渊站起来,“按她的性子,一定会找过来跟我掰扯,我这次是由得她骂了。”
乔苑林说:“其实,她已经知道了。”
乔文渊一愣:“你最后一个才通知我?!”
从填志愿念书、到工作安排,小到体检,大到终身幸福,乔文渊觉得作为监护人,他曾经欠缺乔苑林的关怀在一点一点归还到自己身上。
他失落心寒,但也必须承受,一句话都喊不出了,步履蹒跚地躲进卧室里去。
贺婕从容许多,安抚道:“你们别担心,我去看看。”
关着门的卧室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也许父母没有说话,只在哀叹。梁承和乔苑林并立在走廊上,一直静候到更阑人寂。
门缝的灯光熄灭,他们回对面的房间,也黑着灯,摸索到床边一起躺下,梁承鼻息低沉地呼了口气。
乔苑林悄声:“你后悔说了吗?”
“没。”梁承道,“不过有点心疼他们。”
事已至此,关于林成碧的旧事不方便坦露,否则又是一波打击。乔苑林没想到比起出柜,乔文渊更在乎先后,说:“感觉情况不算太坏。”
梁承一向不乐观,却道:“我也觉得还行。”
两个人依偎着分析形势,主卧的大床上,乔文渊板正靠着床头,在漆黑中大睁着眼睛。
“听见没有,进一个屋了。”他说,“太嚣张了,是不是挑衅咱们?”
贺婕侧躺着:“肯定睡不着,估计在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呢。”
乔文渊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么淡定。”
贺婕说:“除了生死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啊。”
乔文渊不吱声了,乔苑林的体检报告还没出,他一瞬间想到这个。那头犟驴,为了念书能跟家里断绝关系六七年,为了爱情更没准儿,别再逼得出了事。
他陡然记起来,八年前的暑假体检完回家,路上乔苑林问他能活多少岁,万一喜欢谁了该不该死心。
原来那时候,小孩子一个就动了念想?
乔苑林还说“谁会喜欢我啊”,乔文渊当时难过得不得了,他打马虎眼说以学习为重,其实心里多期望自己的孩子和别人一样,会有人毫无芥蒂地喜欢。
殊不知他沉浸在失败婚姻的阴影里,用工作当借口,把乔苑林丢在旗袍店不闻不问时,那个人恰好出现了。
就是梁承,他哪都满意,如今当成自己孩子的梁承。
手臂被碰了一下,贺婕问:“老乔,你在想什么?”
乔文渊道:“想孩子。”
贺婕说:“那你猜孩子们睡了吗?”
“我哪知道……”乔文渊一凛,思路跳跃到某几个可疑的早晨,此刻回想,那二人分明是在一个房间过的夜。
与父母在同一屋檐下,丝毫不懂克制。
况且乔苑林经常去梁承的公寓借宿,岂不是更肆无忌惮?血气方刚的年纪,共处一室大概根本把持不住。
他总觉得乔苑林还小,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单纯的竟然是他。
儿大不由爹,乔文渊滑入被窝,发觉贺婕还有心情蒙着被子玩手机。
客卧的床上,梁承和乔苑林相拥而眠,将入梦的时候,手机在枕边同时响了。
他们翻个身背对彼此,打开微信。
乔苑林收到一句话,全部忧虑在怔愣中烟消云散。
像他说的,贺婕发给他:你能幸福我也真的很高兴。
梁承却呆住了,看着乔文渊分享的文章链接困意全无——安全去爱,这些事情男同必须记牢!
思忖良久,他回复:好的,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