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这次点了“同意”。
他没有备份聊天记录的习惯,之前和乔苑林的对话全部清空了,页面空白,突然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乔苑林:还要手机号、qq号、支付宝账号、微博名。
梁承:你查户口?
乔苑林:万一你又把我删了,我好找。
梁承只发了手机号过去,楼下乔苑林走回来,拨通号码,抬头仰望着他,喊道:“哥,存我。”
存好,梁承比了个“ok”的手势。
乔苑林冲梁承笑,有点嘚瑟,大眼睛弯成月牙也有点好看。手机响,微信连续收到两条消息。
姚拂:弟,在哪?
姚拂:你书包我捡了。
乔苑林:我回家了,书包全是零食,你吃了吧。
姚拂:你不参加活动了?要跟舅舅保密吗?
乔苑林:一级保密。
姚拂: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乔苑林估计语音通话都未必能说清,回复:要紧事,改天再跟你解释。
姚拂:你解释也没用了。
乔苑林略感疑惑,没多想,返回聊天列表点开同学群,免打扰状态下,一共积攒了八百多条消息。
满屏“你完了”,最新一条是田宇发的:我拿着他行李箱,他不敢把我怎样!
乔苑林有种不祥的预感,点开朋友圈,入眼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点赞,可以评比人气之星的程度。
再细看内容,是田宇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车站月台上他牢牢抱着梁承那一幕。
写道:牛皮!苑神疑似当众出柜!
乔苑林第一反应是田宇有没有屏蔽老师,接着才是生气,他把点赞的人记下,全部放进自己的复仇名单。
他放大那张照片,田宇虽然神经病,但拍照技术不错,将他和梁承拍得很清晰。
这是他和救命恩人的第一张合影,意义非凡。
乔苑林高举手机,可梁承已经不在窗口了,他讪讪地放下手,但依然很满足,把照片悄悄保存进相册。
因为没参加文化节,乔苑林平白获得一礼拜假期。
睡到自然醒,他去隔壁问早安,房间没人,他吓得立刻打给梁承,接通后听见公交车报站的声音。
梁承去大排档骑摩托车,拎着一袋油条,一出现,熬完通宵的应小琼和老四以为产生了幻觉。
他打声招呼,说:“没走。”
应小琼没问原因,只是高兴,和老四迅速瓜分了油条,一边吃一边说:“老住酒店不行,我帮你找个房子。”
老四道:“要不先去我那儿。”
梁承说:“不用,我还住在晚屏巷子。”
应小琼不愧是老江湖,前后一联系,推理得不离十,问:“是不是小乔同学挽留你了?”
老四相当务实:“那你趁机压一压房租,省的钱请我吃饭。”
梁承糊弄过去,说:“车没卖吧,给我车钥匙。”
临走,应小琼透露,有个民营公司的老板委托他追一笔坏账,报酬万八千。他嫌钱少,说:“我就不出马了,你干么?”
这个价位的小活儿不用动手,堵住人就行,梁承说:“我接了。”
应小琼道:“那我把信息发给你,就这两天动手。”
梁承:“别说的像违法犯罪。”
“操,你装什么纯。”应小琼骂完改口,“这两天帮甲方做一下任务。”
梁承跨上摩托车,把浅蓝色的平安结绑到车钥匙上,发动引擎离开。
晚屏附近有一家大型超市,梁承要重新买一些日用品,停好摩托,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减速,乔苑林开门下来。
梁承没想到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还要打车,忍不住想,乔苑林昨天跑完步能活下来也算是一个医学奇迹。
乔苑林喊了声“哥”,热情地说:“我就猜你去骑摩托了。”
梁承问:“你拎的什么东西?”
乔苑林拎着一只绛紫色团花锦缎购物袋,富贵逼人,是王芮之用废布料缝的。他往后藏了藏,说:“环保。”
两个人一起逛超市,梁承买东西很快,每一样考虑时间不超过三秒。乔苑林除了买给自己的零食,还要帮王芮之买菜。
回程,乔苑林在摩托车后座抓着梁承的腰,中间夹着购物袋,一大根芹菜晃来晃去,三番五次扫过梁承的颈侧。
“乔苑林。”梁承忽然道。
乔苑林倾身,下巴隐约抵住梁承的肩,说:“怎么了?”
梁承说:“芹菜再碰我一下,你就打车回去。”
乔苑林狠心把芹菜撅断,手有些湿,垂下没抓梁承的衣服,到巷口拐弯,他身子偏斜才下意识地伸出手。
恰好梁承反手护在他身侧,将他握住。
摩托车在旗袍店门口熄火,后巷走出来三个人,年纪大的是居委会主任,另外两个很知性,有股教育工作者的气质。
“先前是个混世小魔王,谁家都烦,简直头疼死了,现在乖多了,你们放心吧……”
三个人聊着天走远,没多久,小乐飞奔出后巷,看见梁承和乔苑林,激动地跑到他们面前。
这状态不像父母吵架,乔苑林问:“出什么事了?”
小乐兴奋道:“我明天要去上学了!”
梁承没有聊天的兴趣,拎起购物袋上台阶,进门时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知道了。”
乔苑林一头雾水:“你平时不上学?”
“学校不让我上。”小乐回答,“今天老师和街道主任来我家,说我可以去学校了。”
乔苑林联想刚才经过的三个人,难以相信地说:“混世小魔王……不会是你吧?”
小乐忙说:“我现在听话了!”
乔苑林问:“……你经历过什么?”
小乐大名裘乐,受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从小满口脏话,叛逆好斗,搬到这里欺负遍了其他小孩。这还不止,他在学校欺凌同学,谩骂老师,一年级读了不到半年便被学校勒令回家反省。
直至两三个月前,梁承搬过来住,某天出门,小乐骑在他的摩托车上面,欠揍地问他:“这车你的?”
梁承说:“下来。”
小乐嬉皮笑脸道:“我还没骑够。”
梁承说:“你喜欢,可以骑回家。”
小乐问:“真的?”
梁承跨到小乐背后,点着火将马力轰到最大,引擎震天,他掉头疾速冲进了后巷,猛地一摆尾,碰撞的巨响淹没了小乐的尖叫声。
梁承把小乐家的院门撞了个四分五裂。
那一次之后,小乐不敢再擅自爬梁承的摩托,但他怀恨在心,几天后拿着一把小刀偷偷去扎摩托车胎。
梁承在窗内欣赏了全过程,从侧门出去拐入后巷。小乐报复完溜回家,一进巷口,梁承倚着墙冲他吹了声口哨。
小乐想逃走。
梁承说:“我要是你,就拿刀拼一下。”
小乐攥着刀刺向梁承,手腕剧痛,刀被踢飞了,他哇的一声哭出来。没来得及求饶,梁承一把拎起他,走向旁边三个半人高的大垃圾桶。
掀开盖子,恶臭刺鼻,梁承把他狠狠掼进了不可回收垃圾里。
小乐几乎晕在里面,惊吓后生了一场病,十天没出门,痊愈后整个人的戾气都消失了,再也没闹腾过。
有一夜父母加班,小乐饿着肚子蹲在巷口,遇见梁承回来。在他吓得发抖时,梁承分给他一半热腾腾的蛋堡。
讲完,小乐挥舞手中的零钱,说:“小乔哥哥,我要去便利店买文具,你想吃雪糕吗,我请你。”
乔苑林不想小乐破费,便说下一次。他望着小乐奔跑出巷子,无法消化这个懂事的小孩儿曾经那么顽劣。
阳光燥热,乔苑林看了一眼停在旁边的摩托车,又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垃圾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
梁承将空调又调低一度,正对着吹。对面房间本来有一只窗机,旧到加不了氟,他搬来后帮忙拆除了。
门留着一道缝,他听见脚步声上来,比平时轻缓,过去拉开门,门外乔苑林犯怵地一个激灵。
梁承又把门关上了。
乔苑林在走廊上愣了半分钟,回自己屋,不消片刻闷出一身汗。他把刘海反复往后抓,蹭红了额头。
刚才的门缝,是留给他的?
他返回走廊,顶着一头穿堂风一吹能颤三颤的乱毛,敲开对面房门。梁承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套卷子,没有回头。
乔苑林轻咳一声,问:“你刚才有事要说?”
梁承的语气和空调的冷气同温,说:“你害怕就算了。”
“我……没有啊。”乔苑林走进去,冷气包裹上来,手臂竖起一层细小的汗毛。他停在梁承身后,双手扶住椅背的两角,看见梁承拿的是满分的数学卷。
他求证道:“你真的把小乐扔垃圾桶了?”
梁承说:“那件事我做错了。”
乔苑林没料到这个答案,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梁承又说:“应该扔可回收垃圾。”
“……”乔苑林语塞了好一会儿,“我之前惹毛你,你为什么没揍我?”
梁承回答:“你姥姥说你不禁揍。”
“我姥姥根本没说过那些话。”乔苑林这次没上当,他壮起胆子覆上梁承的肩,轻轻按压,掌下的骨骼硬得硌手。
梁承不适地动了一下,把卷面捏出一道折痕。
乔苑林问:“我以后再惹你,你也不会揍我吧?”
梁承说:“没事干就出去。”
“为什么,你开门就是让我来吹空调。”乔苑林是猜的,见梁承没否认,心中一动又猜了一句——
“对你来说,我跟别人是不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