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打镇关西的鲁达,是可敬;醉闹五台山的鲁智深,是可爱!
在古老的山道上,和酒的精灵跳舞鲁智深在一家父子客店旁边的铁匠铺中谈好了打一件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和一把戒刀。但接下去,面对着满市井的酒香,他哪里忍得住啊?更何况已经三四个月未沾荤腥。于是,他又一次破了酒戒,并且喝醉了,比上一次喝得更多,醉得更彻底。
如果上次喝酒用的方法是“抢”,那么这次喝酒他用的方法便是“骗”。
在一连走了三五家酒店,都不卖给他这个五台山和尚时,他开始撒谎,谎称自己是过往僧人,并且在店家不放心的盘问中,坚持说自己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你看,他又一次犯了五戒中的“妄语”戒。在骗过店家后,他终于可以放开怀来,一口气吃了二十多碗,此时,店家已经呆了。及至又吃了一桶,直吓得店家目瞪口呆。当然,店家目瞪口呆不单是因为他竟然一人喝了这么多酒,而且,他还怀揣着吃剩的一只狗腿。在店家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上五台山去了!——这是过往僧人吗?
一个大骗子!
这回他闹大了。
他又走到半山亭子上了。这个亭子是他的一个表演场,在亭子上他坐了一会,酒又涌上来了。他跳起来,自己对自己说——喜欢自言自语是鲁智深的一个特点——“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
英雄酒后见本相,
名士酒后见本色,
小人酒后见本心,
庸人酒后见本性。
英雄在人群中,需藏起本相,免得吓着人,所以常常不见本相;名士在人群中,需要装扮风度,故也常常不见本色;小人心机阴险黑暗,只能藏起,所以往往在酒后一失控,本心乍现;庸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戴着面具做事,所以往往藏起本性,也是在酒后才能解脱他的种种束缚。
鲁智深在五台山,前后七八个月了,四五个月时,酒后露过一回本相,被智真长老一顿软硬兼施,胡萝卜加大棒,又老实了这三四个月。他足不出山门,如同大家闺秀之足不出户;言语恭敬,如同小家碧玉之笑不露齿;头儿光光,袈裟飘飘,果然一个好和尚。但这也真是憋杀他了!这番又是酒后,猛想起已经好些时不拽拳使脚了,直把一个耍大刀阔斧的英雄弄成了一个动静有矩的君子。今天,借着酒劲,且使几路看!
于是,他把那宽大的袖子抓在手里,上下左右地使了一回,使得兴起,使得力发,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塌了亭子半边。
我们想一想,在那寂静的山坳间,这刮剌剌的一声响亮,是多么清脆而又传播久远!果然,这一声响惊动了山上的寺庙,门子听得,赶紧爬到高处,往下一看,看见塌了一半的亭子,更看见了鲁智深一步一跌抢上山来。一步一跌,妙!抢,更妙!“一步一跌”是酒力,“抢”是人力,一步一跌而又抢,是人力与酒力较劲,也是人借酒力。莎士比亚说,跳舞是和音乐**,鲁智深在五台山山道上一步一跌,是和酒精跳舞,和酒的精灵跳舞!
五台山千百年寂静山道上,有过鸟语,有过花香,有过清风,有过细雨,有过香客谦恭来,有过僧徒虔诚拜,但可曾有过这番景象?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啊!在山高处看着这一场景的门子有眼福了!可是,门子毕竟无此等法眼,有大美在眼前却不知欣赏,反而大叫:“ 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不小可!”他何时见过这么可爱的畜生?他又何时见过这种可爱的醉态?
酒是奇怪的东西,它使一些人醉后可厌,也使一些人醉后可爱。本性差的,它出他的丑,使其可厌;本性好的,它扬他的美,使其可爱。所以,可爱人喝酒,越醉越可爱;可厌人喝酒,越醉越可厌。酒是有精神的、有生命的、有好恶的精灵。现在这个精灵附着在光头鲁智深身上,一跌一撞在五台山道上,是鲁智深在山道上跌跌撞撞,还是酒这个可爱的精灵在山道上借鲁智深的肢体舞蹈?这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观啊。但可惜那个门子了,对他而言,我们真用得着罗丹的一句话: “这世界不是缺少美, 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我还要引申一下:这世界不是缺少美好的人性,而是缺少对人性由衷的欣赏和爱——可爱的智深和尚此时如此可爱,门子应该叫来所有的和尚,在山上排成队,用掌声来欢迎他,鼓励他给这千年清净之地如此的热闹。
我们真要好好感谢施耐庵,他写出了如此可敬的鲁达,又写出了如此可爱的鲁智深。在中国文学史上,把醉酒写得如此有诗意的,如此令人神往的,不多;把醉人写得如此可爱,如此令人欣赏的,也不多。五台山山道上一跌一撞的鲁智深,是中国文学史上写酒醉的最为值得我们记取的经典场景。
可是面对如此美好的场景,如此美好可爱的人,门子却赶紧把山门关了,还把门闩闩了,只在门缝里张望。他是把鲁智深关在门外,还是把自己禁锢在门内?生活中常常是这样:当我们只会挑剔而不会欣赏别人的时候,我们也就故步自封,自己也就差不多完了。
好在,这时候看着山道上一跌一撞地抢上山来的鲁智深的,不光是门子在门缝中恐慌的眼神,还有另外两双眼睛:作者的眼睛和读者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中流露出的,是由衷的欣赏,是对自然地、自由地展露的人性的欣赏,是对人性中最可爱的一面,也即最自然的一面的欣赏。我们这些读者,谁不喜欢鲁智深?谁不喜欢在五台山山道上一跌一撞地前行的鲁智深?如果说,搭救金翠莲、拳打镇关西的鲁达,是可敬;那么,此时醉闹五台山的鲁智深,就是可爱!
逢佛杀佛,逢罗汉杀罗汉
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就把拳头擂鼓也似的敲门。两个门子哪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猛一回头, 却看见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这话骂得好啊,何曾见那些金刚帮过人?何曾见那些泥塑金身帮过我们敲开人生成功之门幸福之门?只见他拿着拳头吓唬我们。大多数人怕吓,一吓就乖了,就跪下磕头了,但鲁智深却大喝道:俺须不怕你!这醉中的话,是无法无天的话,是彻底戳穿真相的话,是何等英雄豪杰才能说得出的话啊。
岂止是说,是骂,他跳上那塑像的台基,把那金刚塑像周围的栅栏一扳,就像撅葱一般,都扳开了,拿起一根折断的木头,照着金刚的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智深今天不但自己现了本相,他还要这泥塑的金刚也现出本相,你我彼此真相相对,赤诚相见了,你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你。我就是一个粗鲁人,贪酒好斗。你装模作样威风凛凛,原来也不过是泥巴和颜料啊。有人问越州宝严叔芝禅师,如何是佛?“师曰:土身木骨。
曰意旨如何。师曰:五彩金装。”(《续传灯录》卷二《大鉴下第十世》)今天鲁智深是打出它的真相来了!
打完了这面金刚,他也不放过右面的,佛法讲究一视同仁普度众生嘛。他对着右面的金刚,也是一声大喝: “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
智深直接跳过右边台基上,又把右边金刚脚上打了两下,这两下下手更重,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
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
临济义玄禅师曾经说: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临济录》)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云门文偃)曰: “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五灯会元》卷十五)实际上,临济禅师说的杀佛,以及云门禅师说的一棒子打杀世尊,恰恰是对佛法的深刻理解。佛教的最大特色,就是破除我们心中的“执”,我们有“执”,就会执迷不悟。对佛祖的崇拜,也是一种“执”,也要破除。
打杀佛祖,就是要破除我们心中最后的“执”,天下从此太平,我们的心灵从此解放。
两个金刚,一个金碧辉煌,被打出原形;一个高高在上,被打落地下。
大概鲁智深平时就看他们不顺眼,对这些在高处给人压迫的东西,他骨子里就反感。今天使酒装疯,乘机解决了他们。门子、首座、监寺,一应职事高僧人,纷纷来长老处告急兼告状。长老果然是长老,对这样的一个酒疯子,他总比别人有办法,这个办法是:由他去,避开他,“不要惹他”,由他撒酒疯,让他疯个够,过足瘾。他还有一个说法: “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我们不知道自古以来,像秦始皇、隋炀帝这样的天子,是否在大街上一看到醉汉就吓得掉头跑,反正长老这样说。既然灭六国的秦始皇、杀父亲的隋炀帝都避醉汉,怕他们,何况五台山上的一个老和尚?这算是给他的缩头理论找到了一个最好的依据。他对那些僧人说: “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得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这又是一个由他去的理由:这家伙太凶了。于是,我们可以帮长老总结一下,我们为什么要避让鲁智深,由着他在这千百年香火清净之地撒欢撒野。其一,他是醉汉;其二,他是前日展现过自己行凶能力的历史醉汉;其三,他是正在行凶的现行醉汉。
这些理由太有说服力了,这般僧人从长老那里出来,埋怨道: “好个囫囵粥(即和稀泥捣江湖之意)的长老!”又吩咐门子: “你且休开,只在里面听。”这一听却又吓坏了他们,鲁智深在外面大叫: “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不仅骂和尚们是直娘的秃驴,而且还顺带给这五台山文殊院送了一个名字: “鸟寺”。五台山也不知何时种下此种恶因缘,香火相传,传到鲁智深之时,竟意外地获得这么一个称号。既是“鸟寺”,那里面的和尚当然都是鸟和尚,住持智真长老就更是鸟住持鸟长老。里面供奉的三世佛是否都是鸟佛?呵佛骂祖,到鲁智深,又翻出新花样了。
没成佛,先成了畜生
不过山门里面的那帮鸟和尚们倒没工夫分析鲁智深的这个鸟理论,他们的耳朵抓住了更吓人的关键词:火,烧。这两个字吓住了他们,于是又赶紧叫门子: “拽了大拴,由那畜生入来!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你骂我们秃驴, 我们骂你畜生,都不是人类了。 大家来五台山学佛参禅,没有立地成佛,倒一个个先成了畜生, 也是一大笑话。
那门子偷偷摸摸,轻手轻脚拽了门闩,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赶紧都各自找藏身处回避,这不光是怕鲁智深,也是听长老的教诲。
鲁智深在外面却不知道门闩已拽开,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通”一声将进来,摔了一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这一摸,他大概也后悔刚才骂人秃驴了吧。自己做着和尚,却张口闭口骂人秃驴,真是既可恨又可笑。我们由此也能看出,他内心里可能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和尚了。
他在五台山,其实一直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和尚那样生活和思考人生,后来到东京大相国寺,做执事僧,也就是一个看菜园的,哪里真正修行过一天,念过一句经。
鲁智深爬起来,直奔僧堂来。到了僧堂,大家都在那里打坐,一个个低了头,不去惹他。他到了禅床边,先是一阵呕吐,吐出他刚才喝进去的酒,吃进去的狗肉和大蒜。众僧哪里受得了这个臭!酒是这样一种东西,从瓶口闻,香;从人口闻,臭。装在瓶子里,香,以至于透瓶十里香,驼酒千家醉;装在人肚子里,臭。可见佛教说人是臭皮囊,是屎溺桶,一点也不假。
所以,人喝酒,不是酒糟践人,而是人糟践酒。美酒千钟,入于人这个臭皮囊,立刻臭闻一室,人要积德,少喝酒。
当时鲁智深吐得狼藉一地,是什么啊,酒也, 狗也,蒜也。和尚们一齐都掩了鼻,鲁智深倒也不管他们,趴上禅床,准备睡觉。但他哪有慢慢地宽衣解带的耐心,只一味地扯撕,把那直裰、带子都咇咇剥剥地扯断了,却颇意外地掉下一只狗腿来。我说意外,是对他而言。他从山下酒店出来时,把这条狗腿揣在怀中的,此时掉出来,有什么意外?但鲁智深却觉得这简直是从天而降,连呼: “好!好!正肚饥哩。”扯来便吃,五台山罪孽深重啊!禅堂里竟然有和尚大吃狗肉,大快朵颐。众僧见了都把袖子遮了脸,鲁智深邻座上下首的两个禅和子还赶紧躲开。鲁智深本来是自得其乐,一见有人躲他,偏把一块狗肉,给上首的这个和尚伸过去: “你也到口!”这简直是智深师傅在度人,在教他解放思想,拽开锁链,直指人心啊,可惜这个上首的和尚拿袖子死掩了脸。智深憨厚,“你不吃?”又把这肉往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那和尚赶紧逃,鲁智深一把抓回,劈耳揪住,将肉往他嘴里塞,这更是典型的耳提面命,恨铁不成钢,恨人不成佛啊。苏轼有一首《禅戏颂》,很好玩:已熟之肉,无复活理。投在东坡无碍羹釜中,有何不可。问天下禅和子,且道是肉是素,吃得是,吃不得是?大奇大奇,一碗羹,勘破天下禅和子。(《苏轼文集》卷二十)这简直就是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写照,施耐庵或许正是读了这首诗,才写出这样的天下奇文。
茫茫世界,何处安身
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赶紧来劝,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又是噼噼啪啪地只顾凿。这一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逃出僧堂,弄得“卷堂大散”,如火如荼,如花似锦,煞是热闹,煞是好看。鲁智深见众人逃散,本来是要睡觉的,却越发人来疯,也随着人群打将出来。监寺、都寺不与长老说知(他们知道长老偏袒智深),点起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而且还人人都用手巾盘着头,一齐打入僧堂来,好像临时组成的敢死队似的。我们历史上有黄巾军、红巾军,五台山上这次临时组建的,我们暂且就把他们称之为头巾军吧。记住,鲁智深第一次醉酒时,监寺是点起二三十人,后来发现,不济事。现在干脆点起一二百人,孰知更加不济事,反而像是给鲁智深捧场助兴。一个人人来疯,闹一闹,不热闹,须是这样一二百人有组织无纪律有准备没章法的大闹,才煞是好看。
前面说鲁智深已打出僧堂,这帮一二百人的队伍却又打入僧堂去了,连敌人在哪里都没搞清楚,这帮头巾军也忒头昏眼黑糊涂到家。这一二百人打入僧堂,却扑了一个空,倒是背后一声霹雳,一回头,见鲁智深从后面抢进来。原来鲁智深打出僧堂,却不见人,听身后闹哄哄的,回头一看,见一二百头缠手巾的奇怪队伍打进僧堂。他大喊一声,手中却无器械,也抢入僧堂来,在一二百人中寻找家伙。这些人一看智深杀来,慌张无措,没想到鲁智深却也不打他们,而是径走到大佛像前,推翻供桌,撅断两桌腿,这一二百人才醒悟过来,一哄又赶紧退到外面。鲁智深又从堂里打将出来,那一二百头巾军见鲁智深来得凶,都拖了棒退到廊下。鲁智深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正打得欢,只见长老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已被打伤了数十人。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道: “长老,与洒家做主!”这时,酒已七八分醒了。
长老说: “智深,你连累杀老僧了!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等秽污!你且随我来方丈里过几日,我安排你一个去处。”
长老的话是很有意思的,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竟然是“连累杀老僧”,明明表白了他是一直在包庇他。乱了清规,打塌了亭子,打坏了金刚,如此大罪过,竟然是“这个且由他”,显然是在为他减轻罪责,而把搅得众僧卷堂而走当作最大问题提出来,他何尝不知道双方斗殴,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主要责任在鲁智深,最后也往往会各打五十大板。所以,这番话看起来十分严厉,其实只有一分的火力,几乎伤不着智深。说五台山容不下智深这等污秽,却又直接安排他住在自己的方丈里,这当然可以说智真长老真的是藏污纳垢,大人大量,智量宽容,但也未尝不可以理解为,在他眼里,鲁智深其实乃是一个真性情的赤子,哪里是什么污秽?骂他是污秽,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带他住到方丈,显然是既保护了众僧,也保护智深,使他们不再冲突。长老到底爱惜智深,到底是修行高深的高僧!
我前面说过,鲁智深英雄失路之时,没有可怜相。我们不但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他一举一动都给我们带来快乐。所以我们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看着他,而不是像对林冲、杨志那样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但是,当他被长老带到方丈里去歇了一夜时,我们突然觉得他可怜了。他固然可以力敌千军,在与一二百僧人的对决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伤对方数十个,自己却毫发无损。但是,他却不再能回到那里睡觉了,只有到长老方丈里委委屈屈地蜷伏一夜。方丈方丈,也就一丈见方的大小,在这样局促的空间里,睡上这样的大虫,智真长老一定委屈不少,至少那如雷的鼾声,就够他受的。但另一方面,就鲁智深而言,在长老的禅床前,他还敢横罗十字,鼾声如雷吗?他会不会意识到,这偌大的五台山,可以容纳七八百庸凡僧人,却已无他的立足之地?茫茫世界,何处可以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