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模糊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片段,正兴风作浪地冲撞着楚宸禹脆弱的神经。
他看见忽明忽暗的光,看见万丈高耸的奇怪房子,看见夜色下繁华的都市和穿着暴露的人群,无数张脸孔从他脑海掠过,耳边好似有叽叽喳喳的说笑,他听不清,只觉惹得心底一阵烦躁,思绪越狂乱,头疼越剧烈。
他痛苦扶额,就快难以自持,突然猛地一睁眼,一张笑颜定格在脑海。
那是钟瑶的脸。
他依稀记得了,她对他笑,给他煮奶茶,在明晃晃的屋里和他相拥。
然后她问他,“做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便情难自禁地呢喃出声,“可以被看见,可以被拥抱,这些东西,死过一回才知道珍惜。”
他死过吗?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楚宸禹头昏脑胀地甩甩头,随即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才平缓过来,那些一时扰了心智的奇特记忆,便随他的清醒渐渐消散,他神色半怔,终于失魂落魄地踉跄而去。
远处的云撰就这样被他撂下,带着满腹狐疑去找钟瑶。还记得初见时,钟瑶一脸花痴,各种打听楚宸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伺候楚宸禹的女人互掐。那一幕简直太深刻,所以云撰死都不会相信,钟瑶移情别恋喜欢上北堂澈了。
“你应该不喜欢北堂澈那么娘的吧?我觉得楚宸禹才是你喜欢的类型。”
钟瑶呷了口杯里的奶茶,顺便翻了个傲娇的白眼,北堂澈帮她用针挑掉了眼睛上的包,留了道浅浅疤痕,看起来跟割过双眼皮似的,更加洋气漂亮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讨好北堂澈是有原因的。”云撰意料之中地抬抬眉,示意钟瑶继续,钟瑶便将楚宸禹现在受制的情形娓娓道出,又补充一句,“我找茉盏打听了,北堂澈没有骗我。”
“啧。”云撰深深皱眉,“事情太古怪,光凭楚宸焕那只渣,根本扳不倒楚宸禹,肯定是有人暗算,才害他到这地步。”
钟瑶“啪”地一声将杯子撂下,急道,“楚宸禹在京都那么厉害,谁能扳倒他?”
云撰思虑半晌,突然眼睛一亮,看着钟瑶神叨叨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燕王!”
“燕王?”钟瑶满脸疑惑,她没记错的话,燕王应该是现代的总监,楚宸禹死后不去轮回,就是为了找他,他是楚宸禹最信任的王兄,怎么可能是他?
“你想啊,楚宸禹那么有本事,燕王作为二皇子,也是皇储的得力人选,难免不会生出嫌隙。而且楚宸禹虽然和燕王是一伙的,但他既然有能力对付楚宸焕,没道理不会掉头来对付燕王,燕王提前铲除祸根,完全有可能啊!”
钟瑶仔细地想了想,还是不信。
楚宸禹和燕王之间的感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兄弟情深”,而是在经历过封鹿之役的惨烈厮杀,和皇储夺权的血雨腥风后,还能无视轮回,跨越生死的感情。
打死她也不信这种兄弟残杀的狗血桥段。
“不可能!你说这么多,证据呢?”
“我瞎猜的。”云撰道,“越是不可能的东西,越是有可能!”
钟瑶本来还存有一点点狐疑,见云撰这个态度,便彻底打消了疑虑。
“先别管是谁害的,现在北堂澈控制他的命才是真的,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云撰在房里故作深沉地来回踱步,手托着下巴轻轻摩挲,沉吟半晌忽道,“你先稳住北堂澈是对的,然后我们要想办法去王都联系江枫宴……”
钟瑶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阿宴那张干净清秀的脸,觉得还算靠谱,“可是……三途教全都在北堂澈的掌控中,我们该怎么联系他?”
“我们不能出去,但最低级
的侍女可以出去,只要身为教主的你,随便吩咐一些难办的事,遣派侍女去王都即可。”
钟瑶大有意会地点点头。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个教主当起来也有好久,可是一把火都没烧呢。眼下正是好时机,她又得北堂澈允许做大改造,于是决定好好折腾一番。
在最后一次参拜中,钟瑶亮出了手段。
她在教众面前来回审视,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黑袍的风帽后轻轻扫着,斜红微挑的眼角暗藏凌厉目光,整个大殿里无一人敢出声,气氛诡异地安静。
“你,你,还有你。”她微微抬手,指出三个人来,“看你们长得还算对得起社会,收入表演小分队好好历练吧。”北堂澈疑惑地看向她,“表演小分队是什么?”
钟瑶蹦蹦跳跳到他面前,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夫君,人家整天在教里太无聊了嘛。这个表演小分队呢,就是戏子,和那些侍女们啊,可以一起对戏,然后演给我看。”
“演戏啊……那你要看什么戏呢?”
钟瑶稍稍转过头去,又挑出几个人来,“我记得他们几个以前是记录文献的,笔杆子功夫还不错,抽空给我写几个戏本吧,写什么就演什么,演什么我就看什么,夫君你说好不好?”
北堂澈见她一脸期待,只笑她是爱胡闹,却也无伤大雅,便默许地点点头。
钟瑶更加得意,继续在教众面前指指点点,“那你们几个就去武术小分队,没事比划比划给我看,你们呢就去唱歌小分队吧,我想听歌的时候就会传召你们,啊对了,还有小厨房!你们几个去小厨房,多多研究好吃的给我吃,哈哈。”
北堂澈站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笑,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由无奈摇头。
“至于你们,都是娇滴滴的美人,不能给云撰糟蹋了,还是收入跳舞小分队,供我调遣吧。只是……我看腻了一般的舞,听说王都的乐坊很有名,要不……你们去王都学舞吧?”
“不可。”北堂澈突然道,“你在教里随便玩玩也就算了,哪有把武艺高超的教徒往外面送去学舞的?”
“那我真的很想看王都的舞嘛……”钟瑶一边撅嘴撒娇,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做作。她果然不适合走这种风格啊,还没把别人软化,自己就先别扭死了……
“乖,回头我派人去王都乐坊请舞姬来给你跳。”
“那多没意思……请来的又不能待太久……咱们在武林中还是相当有地位的,要是被谁传了风言风语,损坏名声可不好……”
“嗯,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懂,那也无需我多说。”
钟瑶委屈地咬咬唇,退一步道,“武艺高超的教徒不准去,那云撰那些抹香搽粉的侍女总可以去了吧!我们在王都不也有分部嘛,调遣一两个出来看着她们就是了。”
“这……”
“你连这些都不肯答应,还说什么会对我好,我要什么你都给,原来都是骗人的……”
“好吧。”北堂澈迟缓须臾,终于答应道,“既然你真的想看,那我就答应。不过,有个交换条件。”钟瑶得到满意答案,神色一喜,连连应声,又问,“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天罡血经》。
该来的早晚会来,北堂澈说全武林都已经知道吞云剑在三途教,他预备下月十五去往岐山英雄台,让钟瑶和各大武林高手比试,一旦赢了,就能登顶武林盟主之位。
那么北堂澈,就离救母计划更近一步。
“《天罡血经》要练好不过十天,练到纯熟最多也就十五天,现在月初,你开始还来得及。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现在你要让侍女去王都,既唐突又危险,且拿这个条件
来换吧。”
钟瑶接过《天罡血经》,薄薄一册书握在手里,却觉有千斤重。
挨千刀的楚宸禹,要不是为了你,自己何苦在这里玩命啊!钟瑶在心里哀嚎。
“没关系,我之前就答应你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练。”
“嗯。就算……”北堂澈稍有担忧地看向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狠狠心道,“就算你的身体会发生变化,我也会一直保护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嗯。”钟瑶郑重点点头,答应道,“我信你。我不怕。”
不怕个鬼啊!这根本不好玩好嘛!什么破武功,她一旦沾上就会变得男不男女不女,这要她后半辈子怎么过啊!还有这个北堂澈真是变态,竟然说她即便成了那样也不嫌弃她,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想和她神交一生,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嘛?
他愿意,她都不愿意。
“云撰。你喜欢茉盏对吧?”
“噗!”云撰刚到嘴的奶茶尽数喷了出来。
他说钟瑶怎么一反常态,客客气气地请他喝奶茶呢,原来是别有居心。
“哼。就知道你喜欢!这样吧,我给你个能接近她的任务,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什么?”云撰知道她没安好心,直接略过她的废话问道。
“去她调香制毒的药房,帮我偷个能转换阴阳的药。”
云撰瞬间明白,不由感叹道,“北堂澈终于出大招了啊……”
“所以快去,这是救命你懂不懂!”
“哼。那你帮我递封情书给茉盏,刚好可以把她拖住。”
钟瑶吃惊地扬声,“情书?”然后伸手摸了摸云撰的脑袋,“你没发烧吧?还是脑子有病啊!我可从没听过哪个采花贼会诗情画意地写情书……”
“我要是强抢,茉盏那样烈的性子,还不一心求死啊!”云撰没好气道。
钟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到当初茉盏就是抗拒云撰将她收入东宫,才企图轻生,由此机缘巧合进入三途教的。要不是这样,茉盏应该不会遇见北堂澈,更不会苦苦单恋了!
说到底,还是云撰咎由自取。
“那……你当初是真的喜欢茉盏,才要将她收入东宫的吗?”
云撰闻言,憋屈地瞪了她一眼,磨叽半天,最终脸红着点了点头。
“哈哈哈……”钟瑶拍案大笑,“现在长教训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强抢……”
“好了好了,所以我帮你偷药,你就帮我递情书吧。”
“成交!”
于是钟瑶乐呵呵地向茉盏约了个时间,说要学习调香制毒,让她讲讲简单技法,茉盏便毕恭毕敬地答应了。趁她还没到,钟瑶好奇心作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情书,先行阅览起来。她一边偷笑一边想象茉盏看到时的表情,最后还觉意犹未尽,提笔补了一句。
“这些古人啊,再大胆也跳不出框子,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浪漫。我可是从小看琼瑶剧长大的,就让本教主来助一臂之力,撮合撮合这对小冤家吧,啊哈哈……”
钟瑶添完最后一个字,开心地来回吹了吹,还没等字迹风干,就自嗨似的拿起,声情并茂地朗读出来。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钟瑶想了想,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啧啧啧。瞧这相思病害的,看来这就是当初在相思寨时,楚宸禹说过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吧。”
等等?怎么感觉好像不对?
不管了!这不重要!反正还有一句她特意加的点睛之笔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