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已经不多了。
绝大部分被炸毁、烧毁。
因为巨人战船的炮火压制,弗拉马尔无法派人收集散落的粮食,只能就近拖着辎重车逃跑。
紧张、焦虑、惊恐……他一直没有睡意。
深夜,副官带着收集整理后的数据走到公爵面前。他在炮击中受了伤,鲜血已经在他额头上凝固成黑色的血痂。
目前跟随大队的主力仍然有五十二万人,其中轻伤者暂且不计,重伤员多达四万以上。
说实话弗拉马尔对这个数字并不感到意外。巨人开始炮击的时候,很多士兵都逃散了。实际上死于炮火的人不算太多,粗略估计至少有五万人在炮火中逃散。如果不是公爵的将旗一直保持竖立状态,恐怕也没那么多人会集中在西面。
个人武器装备方面勉强还算完整。这里指的是“至少每人持有一件武器”,这也是王国联军统计军备的最常见做法。以一名火枪兵为例,全套装备除了枪支弹药,还有一根备用枪管,一把三十厘米长的短刀,以及护胸甲和肩甲。
长戟手的武器装备要更多一些。除了长戟和护甲,他们持有小型圆盾,同时配有长剑和匕首。
逃亡的时候没人愿意多带东西。这导致军队撤退的同时也损失了大量武器。火枪手的武装可能只剩下一把短刀,长戟手估计只剩下一面圆盾。这就是弗拉马尔麾下这支败局目前的状况。
火炮有四十一门。其中只有两门大口径重炮,只是备弹不多,总共三十余发。
火药总量可以维持一次高烈度的战斗,相当于正常情况下的两个基数。
最糟糕的还是粮食,只剩下四天的供应量。
弗拉马尔注视着受伤的副官,这个年轻人左眼受了伤,绷带从颅侧斜着绕过头部,只能看见疲惫无神的右眼:“具体供应量的评判依据是什么?每人每天发放多少?”
副官犹豫了一下:“……五百克面包。”
弗拉马尔神情凝重:“只有面包?别的呢?”
副官惨笑着摇摇头:“除了少量的盐,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损失了所有的酒。之所以能剩下这些粮食,还是因为大人您之前要求随队携带辎重的命令。后勤部门优先安排面粉运输,肉干和土豆全在后面,还有大量的黄油和奶酪……它们全在后面,留在了河对岸。”
弗拉马尔转过身,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此时此刻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听见他喃喃自语:“没有肉怎么行。士兵们吃不饱肚子就没有力气。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强大又狡猾,我们不能继续呆在这儿,得另找出路。”
副官强忍着受伤右眼传来的痛痒,问:“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受伤的马杀了,马肉优先供应给斥候。人均每天配给的面包不能那么多,得缩减一些,嗯……暂定三百克吧!”弗拉马尔面色阴沉。
“三百克?”听到这个数字,副官呆住了,失声道:“这点面包不要说是吃饱,就连每天必须的正常活动都无法维持。士兵们会饿得走不动路,到时候……”
“把那些不能走路的伤员全部杀掉。”尽管已经下定决心,弗拉马尔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还是忍不住有些微颤。他深深吸了一大口干冷的空气,强迫着自己驱走脑海中所有的温情、关爱、善良、怜悯,恶狠狠地说:“巨人都能吃,我们为什么不能吃?”
副官张大了嘴。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弗拉马尔口中说出的话。在震惊与惊骇中呆滞了近十秒钟,副官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圣主在上……大人,您……您是在开玩笑吧?”
弗拉马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彻底抛弃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却是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唯一的选择。侧过身子,注视着面露惊恐的副官,冷冷地问:“你想回家吗?”
副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也想。”维京公爵的思维和语气异常冷静:“总得做出一些付出才能有所收获,战争也是这样。北方巨人很狡猾,他们一直在示弱,从锁龙关到这里,我们一直认为北方巨人是野蛮又愚昧的种族。他们什么也不会,没有圣主庇佑,也不懂得制造火枪和大炮。”
“不,他们有。”副官下意识的插进话来。
“是的,今天我们都看到了。”弗拉马尔脸上全是狰狞,口中却发出深沉无奈的叹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对巨人缺乏足够的了解。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责怪谁都已经太晚。摆在我们面前唯一的机会,就是尽快占领前面那座叫做“学抓”的巨人城市。”
“为了得到足够的粮食?”副官有些明白了。
“只有这样才能固守待援。”弗拉马尔的解释简单又清楚:“我们失去了大部分物资,没有足够的燃料,部队驻扎在野外会出现大面积冻伤。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们都需要那座城市。”
副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仍对公爵之前说的那些话难以接受:“大人,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那些伤员……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粮食!”弗拉马尔挥手挡住了他后面的话,语气异常凶狠:“执行命令!”
……
清晨,拉尔森斥候小队离开维京军队的临时驻扎区,朝着西面而去。
斥候小队有三名成员,拉尔森是队长。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当然这是针对昨天直到深夜才吃到的那顿晚餐对比而言。拉尔森昨晚只得到一块又冷又硬的面包,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他整个晚上没有睡好,一直在饥饿中辗转。
早餐多了一块煮熟的马肉,同时配给了三天的口粮。这是维京军中常见的做法,斥候伙食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比普通士兵好得多。
拉尔森同样惊叹于被昨天密集的炮火。为了避免危险,他没有沿正西方向走,而是进入北面山林,打算到下午在改变方向,转到西面。
冬日的树林显得很稀疏,没有夏天那种枝叶繁茂的拥挤感。拉尔森骑在马上,用警惕的眼睛观察四周,两名队员紧跟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突然,胯下的战马变得很急躁,它应该是察觉到正前方树林深处有某种危险的存在。
拉尔森反应迅速,他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对另外两名同伴低声预警:“快走!”
然而已经晚了。
几支羽箭从树林深处射来,扎入了拉尔森胯下战马的身体。这头可怜的畜生发出痛苦悲鸣翻身摔倒,拉尔森掉在地上,他连忙摘下斜挎在身后的火绳枪,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弹药。
更多的箭从林中射出,稀疏的树木很难对它们形成阻拦。一名队员来不及闪避,肩膀上中了一箭。他惨叫着用力掰断箭杆,再也无法控制马匹,翻身摔下。
几个高大的身影从林中冲出,如一阵迅猛的狂风片刻就冲到近前。
拉尔森彻底绝望了————光是正面冲过来的至少就有五个人,树林两侧冲出来的人比这更多,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是巨人,他们骑着一种拉尔森从未见过的动物。外表看起来很像蜥蜴,它们用两条强壮的后腿前行,上身直立,有两条锐利短小的前爪。这种动物能像人类一样奔跑,而且速度极快。
带着必死的决心,拉尔森咬咬牙,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巨人骑士胯下坐骑,扣动了扳机。
对方的速度太快了,拉尔森没把握射中高速运动的目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受弹面积更大的那种蜥蜴外形生物。
动能巨大的枪弹从枪膛里飞出,也如拉尔森预想中那样命中目标。然而对方没有倒下,子弹射中同时发出“铛”的一声清脆撞击。
拉尔森脸上一片骇然。
对方冲到近处,他终于看到蜥蜴形生物体表覆盖着厚厚的金属铠甲。那是鳞甲的做法,一块块金属圆片层叠制成。“蜥蜴”胸甲极厚,恐怕维京王国的胸甲骑兵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坚固的防护。不要说是子弹,就算长戟手近距离攻击也很难对它们造成伤害。
骑在蜥蜴后背上的是一个年轻巨人,拉尔森无法判断对方的实际年龄。火绳枪操作很麻烦,虽然他早已拔掉火药袋塞子,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弹药,却毕竟是对方的速度更快。拉尔森只看到一块黑乎乎的物件迎面砸下,来不及躲避的他被打中面门,鼻孔里当即涌出鲜血,惨叫着后仰,重重摔在地上。
整个头都是麻木的,遭遇重击的大脑暂时失去了思维能力。拉尔森感觉到那人从坐骑上跳下,来到自己身后,双手抓住衣领。
应该是那个年轻的巨人。他半跪着,用膝盖压住自己的背,拉尔森无法站起,为了呼吸只能被迫将头部偏向侧面,正好看到另一名同伴被羽箭射中从马上摔下,在雪地里挣扎翻滚。
压在后背上的巨人吐出一串难听莫名的音调,具体是什么内容拉尔森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看见几名巨人骑兵跳下那种可怕的蜥蜴,分别抓住自己这边两名受伤的同伴,用绳子捆起来,于是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活捉他们”。
巨人的力气非常大,拉尔森觉得自己快要被活活压扁,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翻身。
“你叫什么名字?”后背上传来字正腔圆的英文。
拉尔森浑身一僵,当成愣住。
野蛮的巨人懂得我们的语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斥候原则与活命两种念头在脑海里冲撞,前者明显比后者占上风。
“我不喜欢哑巴,也不会给不拒绝服从的人第二次机会。”
随着这句拉尔森能听懂的话,他的头发被紧紧抓住,背后的巨人将胳膊向前伸出,绕过他的脖子,紧紧抵住他的下巴,一拉一勒,把他的头朝上扳向天空。几乎窒息的拉尔森双眼一阵僵直,他看到了低矮的云层在天空翻滚,卷起漫天幽暗的深灰色。
他很想说点儿什么,尤其是求饶之类。身后的巨人却没有松动分毫。动弹不得的拉尔森随即感到头发被松开,锐利的刀锋从自己脖颈上划过。那种可怕的金属冰凉感是如此清晰,仿佛冰块破碎后的锋利边缘在皮肤上切开一条线,如此的平滑,如此的恐怖。
巨人用力挤压着他的胸膛,似乎想要用这种办法将所有的血从拉尔森体内挤出。斥候队长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虚弱,力气如水一般从体内流失,鲜血从喉咙和胸膛喷涌而出,来不及全部吐出,他只能大口吞咽着汨汨上涌的鲜红色微咸液体。
我的脖子……巨人割断了我的脖子?
接下来的感受更令拉尔森魂飞魄散————巨人手上的力量在增加,钢刀在自己咽喉部位左右来回。
他在锯我的脖子!
他要将我的头割下来!
拉尔森看到大量的血像水龙头一样从自己喉部喷出,一直溅到身前好几米远的位置。这些鲜红色的液体冒着热气,视觉也随之产生了移位,正在不断上升,而且旋转。
囚牛左手抓住拉尔森的人头,右手握着染血的刀,松开怀抱里尚在抽搐的躯干,转身走到那名肩膀中箭的白人斥候面前。
他虽然年轻,却是天浩的长子。按照北方蛮族的规矩,过了十岁生日的囚牛已经成年。
迅猛龙入栏数量已经超过两千。囚牛是天浩亲自任命的龙骑兵统领,这支强大的力量终于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向世人展现出令人畏惧的一面。
为了不打草惊蛇,龙骑兵队在围杀这支白人斥候小队的时候没有开枪,而是使用传统的骑兵手弩。
囚牛把拉尔森的人头扔到那名白人斥候面前,年轻且稚嫩的脸上带着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对方回答,他补充了一句:“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