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四节 货币(1 / 1)

站在科技层次较高的文明种族有着难以言喻的优越感。远渡重洋来到美洲大陆上讨生活的只是一群囚犯、穷鬼,以及在英格兰岛上混不下去潦倒渣子,却对印第安人起了强烈杀心,认为他们是被上帝拒之门外的野人。

印加帝国的覆灭同样源于这种文化优越理念。尽管那场几百人对上万人的血战历史真相还有待于探索,但谁也不可否认谈好了黄金交换皇帝又翻脸杀人的行为卑鄙又无耻。这就是文明与野蛮的碰撞,前者藐视后者,从不认为自己冷酷暴力,只能怪物竞天择,落后就得挨打,给其它文明种族腾出足够的生存空间。

北方蛮族正处于这样的一个岔路口。

身为国师,巫彭曾经考虑过利用锁龙关商队从南方白人那里换取玉米和土豆种子。

狮王早就断绝了这个计划的实施可能————商队每次交易的规模非常小,双方货物都会提前约定。最重要的,野蛮人对白人语言一无所知,再加上天生的种族仇恨,导致这多年接触下来,只有寥寥数人勉强能听懂,日常交流还得夹杂大量手语进行比划。

这也是大国师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不是天浩在密信里主动说出懂得白人语言这件事,巫彭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期离开黑角城,来到遥远的磐石城渔村。

“你确定能通过这些白人得到玉米和土豆?”巫彭有些不放心:“具体在什么时候?”

“最迟不会超过明年冬天。”天浩对此很有把握。

大国师久久望着天浩,看的是如此仔细,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肤看穿内心,找到深藏其中的秘密。

“……你是真实存在的。”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夹杂着深深的叹息。

天浩只能对此报以微笑。他知道大国师从不无的放矢,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有闲心说笑话。

“我今天只打算做个听众。”巫彭旋转了一下捏在手上的那半只烤虾,缓缓举高,送进嘴里,冷掉的虾肉很硬,他的牙齿勉强还能对付:“说说你这段时间做的事吧!其他人同样可以告诉我,但我觉得还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更真实。”

天浩微微一笑,张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招降了几个鹿族寨子,收拢了很多鹿族人。”

“纸的使用已经全面铺开,主要是各村寨与磐石城之间的公文往来。现在我们已经不使用兽皮,而且很方便。”

“目前已经建立的村寨达到二十八个,平均人口在三千左右,豕人和我们的人各占一半。另外就是北方海边新建了一个港口,以此为基础扩大为城市。现在的渔村太小,无法容纳更多的船,一旦那里初具规模,我打算把船坞和主要渔业基地都搬过去。磐石城是按照要塞的标准修建,这里容纳不下太多的人。”

“对虎族和狮族的泥炭生意经营得还算可以,我们换到了大量的粮食和马……说到马,就不得不提到下面具体办事的一些人。他们很聪明,对陛下和部族忠心耿耿。困扰了我们祖先好几百年的难题终于解决了一个,他们真的是……”

“等等!”大国师猛然发声,打断了天浩的话。他神情激动,目光剧颤,急切地问:“你的意思是搞到了公马?”

天浩点点头:“是的,他们做到了。”

“偷运?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大国师觉得心脏跳得厉害,枯瘦的双手也不由自主急剧颤抖:“他们死了多少人?虎族有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巫彭很清楚虎族对马匹的管理有多么严格。这是一种虎王到贵族整个统治阶层共同形成的利益认知。无论任何形式的贿赂,都不可能引诱虎族掌权者有所松动。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对祖先与部族的森严崇拜感。

“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年轻人。”天浩依然微笑,他从不在这种时候吝于宣扬手下的功绩:“他们用了些很特别的方法,虎族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

关于祖木和他的“盛兴隆”商行,天浩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他说得非常仔细,没有漏掉一个环节。大国师听得入了迷,不断发出惊叹,脸上神情也在欢笑与严肃中循环变化,听到认为滑稽部分他笑得很开心,还笑出了眼泪。

“这办法一点儿也不难,实在太简单了。”巫彭笑得胡须乱颤:“编造借口从马夫手里骗取马的精(和谐)液,亏他们想得出。”

天浩意味深长地说:“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只要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大国师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肃穆,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庄重:“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我要为他们向陛下请功,就凭这一点,他们完全有资格把名字刻在泥模板上,进入皇家资料馆,让子孙后代永远牢记。”

“现在还不是时候。”天浩浅笑着劝道:“他们的身份属于机密,先把这份功劳记下来,等到以后再封赏也不迟。”

巫彭感慨着点点头:“祖先有句话说得好————年轻人才能创造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我把马场设在北面山里隐蔽的位置,您明天可以去那里看看。只是那些马还小,走不了远路。暂时在我这里养上一年,等到明年天气暖和,我会带着三十匹公马前往黑角城觐见陛下。”

天浩顿了一下,转换话题:“另外,我想跟您谈谈货币的事。”

巫彭的神情没有变化:“说吧,我听着。”

“您是一位睿智的贤者,如果没有来自您的指引,牛族不可能以强悍的姿态在北方大陆上站住脚。在我们这个部族,陛下是决定一切的主导,您负责具体事务的统筹安排,以及协调。无论陛下还是您,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在很多问题上你们有着长远目光,早早安排并制定了计划。不夸张地说一句:磐石领之所以能有今天的盛况,与陛下和您的帮助密不可分。”

大国师不由得笑了:“真是意外,没想到会从你嘴里说出这些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性子坚韧,刚强骄傲的家伙,呵呵……说奉承话讨人欢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是实话实说。”天浩脸上全是认真,眼眸深处透着诚恳:“如果不是您给予我绝对的信任,给了磐石寨五年免税期,给了我绝对自主权,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奉承话人人都爱听,尽管巫彭知道天浩话中有话,他仍然觉得心情愉悦,轻笑道:“在你晋升为城主,前往黑角城接受烙印仪式前,陛下没有听过你的名字,更谈不上什么支持。”

“都一样。”天浩的目光充满了崇拜:“陛下是一位英明的王者,如果没有得到陛下认可,就算我得到大国师您的推荐也没有用。”

巫彭脸上笑意变得比刚才淡了些,他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用这个从容的动作掩饰自己正在思考。

“直接以物品进行交换的贸易方式已经不再适用。我只以磐石领的现状为例子————三千匹麻布是一笔很大的钱,我想交换粮食,而且只要粮食,族群内部其它城寨也愿意交换,毕竟下面的人总得有衣裳穿。问题是没有任何一个城寨能拿出这么多的粮食,分散交易也不行,那样会消耗更多的精力和人力。”

“我一直致力于与周边村寨搞好关系,带着他们一起发展。磐石领有鱼,还有盐,我用这些与他们交换物资,主要是泥炭和铁矿石。以山源寨为例,这种交易成为了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吃的东西多了,寨子里的人口也在增加。但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要求得到更多,比如上次用一公斤矿石换一公斤粮食,这次就要求增加一两,或者二两。这是一种人情生意,就算我制订出价格,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占点儿便宜。”

“永钢是磐石城的军事统领,去年他带着狩猎队外出,走得很远,在靠近汨水城辖下一个寨子的地方,猎到了一百多头盘角羊。猎物太多,路太远,永钢只好带着人把猎物抬到那个寨子,跟当地头领商量着交换粮食。新鲜肉放不住,不处理的话几天就会臭掉。偏偏那个寨子去年粮食丰收,不缺吃的,当地人对羊肉不感兴趣,他们想要的货物是棉布。最后实在没办法,永钢只好把猎物留下,带走价值仅为一半的粮食。不是他不想多要,而是对方只给这么多,而且话讲得很清楚,爱要不要,不要就算。”

“如果我们建立了一个所有人都认可的货币体系,就能避免这些麻烦。”

天浩没往深处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以大国师的智慧,应该不难理解。

巫彭沉默的时间长达好几分钟。

他终于张开嘴唇,只是神情严肃,缓慢的语速表明他同时也在思考:“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包括这些例子,狮王很多年就说过类似的话,甚至比你说得更清楚,更多。”

天浩的语气很正式:“我和他不一样,区别很大。除了贸易自由,狮王还想通过全面推行货币制度掌控一切,以铸币方式掠夺我们的财富。”

“你看出来了?”巫彭的话里夹杂着一丝讥讽:“那你还想跟他做同样的事情?”

天浩没有回答。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枚狮族银币,又拿出一块体积相当于成年人半个拳头大小,外表铸造为正方体的银块。

“货币体系必须以金银为基础,狮族货币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他用手指点了一下那枚银币:“我对这东西进行了仔细检查,它粗制滥造,几乎没有任何含银量。狮王很狡猾,他用这一手骗过很多人的眼睛,表面上看是推行货币制度,实际上用一堆废钱换走了大量资源。他甚至要求狮族人使用这种货币,却把真正的黄金和白银囤积起来。”

巫彭从这些话里听出很多不寻常的意思,不由得怔住,随即脸上浮起急切的神情:“阿浩,你是说……”

“这是我们的机会。”天浩笑了,源自文明时代的优越感再次贯穿全身,成为决定一切的主导:“我们可以铸造自己的专属货币,含银量百分之七十,或者六十,不能低于这个比例。钱的价值在于流通,而不是大量囤积。我们不认可,也不接受狮族人的钱,这种全新的银币只在我们牛族领地流通。”

“对外贸易怎么办?”巫彭立刻皱起眉头,问题脱口而出。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天浩压低音量,把银块和狮族银币摆开,拿起筷子横在它们中间,做成一个简易等号:“必须向所有部族公开这个秘密,让所有人知道狮王的阴谋。别的部落怎么想我们不管,但只要与我们之间进行贸易,武器、钢铁、铠甲……所有商品必须用我们的钱结算。比方说鹿族的一匹棉布能换一个银币,他们想要购买价值同样为一个银币的长刀,就必须先把棉布按照我们的价格进行交易,然后再以到手的利润购买长刀。”

巫彭依然皱着眉:“这样做很麻烦,直接用棉布交换长刀不是更好吗?”

“这只是一匹棉布和一把长刀之间的交易,族群之间的贸易肯定不会只有这点数量。如果是一万匹布,一万把刀,价格方面肯定有所变动。而且商品生产会受到各种因素影响,比如天气会导致棉花丰收或歉收,疾病会导致我们族群人口减少,没有足够的人手挖矿,武器价格也就随之上涨。所以各种商品每年的价格都不一样,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约定,只能随行就市。”

“更重要的还是货币主导权,必须让其它部族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既然来到我们牛族的地盘上做生意,就必须服从我们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