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看过?”春早淡淡地扫了两个妹妹一眼。“眼睛所见之事都未必是真,何况听闻的事情,冬玲,你退步了。”
春早身上自有一番气质,能够平和他人的怒气,起到奇妙的团结作用,因此明明她的年岁比秋恋还要小一些,却被她们三人奉为大姐。
秋恋还想说什么,在春早的视线之下再也说不出口,因为那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她自然也不想错过这个线索,可是她相信失去了爱子和爱奴的皇上未必比她们好多少,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定是有他的理由,既然他是问“对于他将白人作为议和条件送走”的看法,而不是问“要不要将白人送走”,可见他心目中早就有了答案,如今只是在看她们的反应罢了。
秋恋和冬玲都不是愚昧之人,只是她们太过冲动了……
听到春早的话,元无敌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儿子,选了一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太子妃,可惜他却无福享受了,“臣儿说得极是,父皇希望你以身作则的同时,还要管理好太子府,如今也只能靠你了。”
白莲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直到元无敌把她弄醒。
这个年岁已高的皇帝看着她,嘴边一直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言不发,白莲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比受刑还难受,许久,皇帝才道:“告诉我,你和毕成是什么关系?”
被他的问题问得有一些懵,白莲如实道:“没关系。”
“是吗?”元无敌的口吻显然是不相信,“一个没关系的人却为你了出**家,成了叛将,如今还为了你涉险,竟然敢只身一人和我谈判,只为你将你救出……一个没关系的人会做到这个地步吗?”
什么?谈判?
不理会白莲的惊愕,元无敌继续道:“朕答应了,为了边疆的安全,他们答应暂时退兵,为了争取时间,我只能将你送出去……”他忽然话锋一转,“告诉我,夏总管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白莲摇头,但是转而又想到,这个老皇帝也实在够可怜的了,老年丧子,白发送黑发人,如今又损失了一名爱将,她的眼神之中有着怜悯,忘记了就是眼前这个人派夏总管要她的命。
“我还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瞎了,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死了……呵,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妖法什么的,如果我有的话,也不会还在这里了吧。”
“我信。”元无敌转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你不是凶手,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你的眼神让我厌恶。”
眼神?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吧?她可以肯定。
元无敌摇头,缓步至她的跟前,“你知道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吗?”
再次看见那心心念念的人,却是在这分别的时刻。
他的笑容依然云淡风轻,她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阴霾,这阴霾是为了谁?是为了,即将分别的她吗?就让她这么自私地认为吧。
“保重。”
“保重。”
十年情分,原以为难分难断,原来只一声保重,就要切两断。
她一直在笑,可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尽管略施粉黛,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的苍白,她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他总是看见她受伤的模样呢?心中一动,他忽然靠近了一些,以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于是他看到了她自眼底泛起的笑容。
在错过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进手中。
错过,是谁的过错?
她终于得到了自由。
看着窗外窃窃私语、愤愤不平,却不敢上前阻拦的京城百姓,她心想,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吗?那么,她又会到哪里去呢?
--“你知道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吗?”
白莲想到昨天晚上元无敌对她说的话,“怜悯。竟然有人可怜我,你说我还会放过你吗?”
是这样吗?原来是眼睛惹的祸,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许这正是她内心想法的体现吧,尽管她没有察觉。
其实他是没必要生气的,怜悯,她有什么资格呢?她也只不过仗着这个转世不灭的灵魂而自恃过高,以为可以改变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两世情关都闯不过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为了不让父皇起疑,元无月避开耳目,独自一人到了中原城外,看到马车,立刻迎了上去,北漠的兵士见此立刻拔出武器。
“让她过去。”
瞪了一眼士兵,元无月一溜烟地钻上了马车,看到白莲,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别哭,像长不大的小孩。”白莲笑着道,眼中是有着熟悉的味道。
“如果一直长不大那该有多好。”
元无月的话语中带着哀伤,白莲无言。
因为外面提示的声音,元无月才想到不能耽搁太久,将背上的包袱和一封信交给了她,“这里面是一些小玩意儿,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这封信,你一定要认真看……好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开始催了,我要走了。”
元无月强笑着就要离开,白莲心中一痛,不自觉伸出手拉住了她。
“你干嘛啊,我都要走了……你是想看我哭对不对?”元无月忽然冲过来抱住了她,热泪流进她的颈窝,仿佛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走了,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元无梦不敢相信,直到元无月亲口和她承认--毕成已经和白莲一起去了北漠。
她为了他,不惜毁坏自己的清誉,就为了让他的罪名早日得到洗刷;她始终记挂着他的那个承诺,那一日他从她的手中接过锦囊;就算是他以罪臣的身份,以北漠使者的身份回来,甚至忙得抽不出时间来看她,她也谅解,就盼望着他能够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能够见上她一面,只要这样,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和他走……
然而事实却是那么残酷,他想要带走的并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女子。
更加荒谬的是,这个女子她还认识,还是她最佩服的一个。
还是她心目中的嫂子。
毕成,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告诉我?
告诉你一个秘密,白莲爱的是我的二哥,圣元王朝的二皇子元易峰,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多年的爱恋,你敌不过的。
元无梦,你也敌不过的,命运的捉弄。
看着元无梦悄无声息地流泪,元无月眼睛一红,别过眼,“小青,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姐,快点好起来吧,你还有我们啊。
在地牢的时候,受尽酷刑,白莲只想着早日结束煎熬,后来被吊在城墙、被百姓用杂物砸的时候,她只想着早日结束羞辱,可是因为常年的训练和经历,她比一般的人要强韧许多,即使想死都不容易。
然后夏总管出现了,在被他勒住了喉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面对死亡,她还是会恐惧的。
即使是她这样经历两世的灵魂,面对死亡,依然无法淡然以对,可是话又说回来,面对死亡,谁还能淡然以对?
除了元易峰这个特例。
为什么他总是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呢?在看完元无月给她的信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一次她感受到的气息确实是他。
为何夏总管会在那个放了她,之后却又那么大费周章来杀她,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那是因为,那时他杀不了她。
即使是帝皇都要对免死金牌忌惮三
分,何况他只是个太监总管?
他又一次救了她,将能够在危机关头中救他自己一命的金牌给了她,他怎么会那么傻呢?她想,就是这份傻,才会让她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他做这么一切,心甘情愿地恋着他,哪怕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在被发现在元无极的房间的时候,她想过放弃,因为她怕他恨他;在地牢之时,她想过放弃,她以为他已经不要她了;在城墙的时候,她一心求死,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现,可是只是一夜之间,她所想的,所担心的似乎都变得没意义。
那句相信,抵过千言万语。
白莲苦笑,恐怕如今的她更加放不下了。
毕成拿着食物进了马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苦恼浅笑的白莲。他神情一敛,将食物放到了她的身边。
白莲恍然回神,安静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问:“你以后怎么打算?”
毕成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莹白的发梢多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告诉她自己和北漠大王的约定,“走一步算一步。”
真不像他。不过她好像也不了解这个人吧。
这时候,赶车的车夫说道:“到了草原了,下车吧。”
草原?早前便对北漠有所了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
虽然这个行车队伍的人都知道她是白人,但是为了不引起惊恐,她还是带上了斗笠。
心情好了些,身上的疼痛也没那么重了,只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在她面前的草原光秃秃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还要一日才能北漠,这里已经退耕了。”前半句是说明他们的行程所至,后半句则是在说明这里荒芜的原因。
“算了,就当透透气。”
得了毕成的许可,士兵和随行的仆役都休息了。在马车里坐了好几日,只觉得再不动动身体,全身的肌肉都该萎缩了。
看见白莲走远了一些,毕成想了想还是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这种地方虽然人烟稀少、动物鲜见,但并非没有暴民和猛兽。
就在这时,白莲眼尖地看到一只小动物……人?她从未看过这样瘦小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头和身子的比例失调,明明这里如此荒凉,只有草垛,可是当他蹲下来的时候,他的四肢却完全被遮蔽了,只留下毛茸茸的参差不齐的头发。
走近了些,白莲终于看出来他在做什么--吃草!
“别吃!”白莲试图伸出手阻止他,手却被抓住了,她只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像负伤的犬科动物一样凶狠地瞪着她,随后对着她的手,一口咬下。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毕成见到这一幕,皱眉,伸手捏住小孩的腮帮一用力,白莲惊叫“别”,可是咯啦的声音已经响起。
白莲在心中暗暗嗔怪他心狠,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手心的那一面朝向孩子,可是那孩子依然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他听不懂的,估计是狼孩。”
“狼孩?”
“被父母丢弃或者因为战乱等各种天灾人祸变成孤儿的弃婴,他们被动物养大,但是长大之后那些动物却死了,可是他们已经不适应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变得人不像人,动物不像动物。”
听了毕成的话,白莲深深皱眉,“之后呢?有没有人管这件事?”
“没有之后,狼孩一般不会活得太久,因为他们失去了动物的喂补之后,身体的弱势也不允许他们像动物一样抢食,到最后难免沦落……”
“变成动物的食物,对不对?”尽管已经见过不少血腥的场面,但是要她看着一个孩子就这么成为这贫瘠土地上的皑皑白骨,她怎么能忍心。
原本一直在啃食草根的孩子,听到白莲的靠近,再一次充满敌意地瞪视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