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还没太明白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后来才反应过来她是说我这车停在这里给她丢人了……
大门很适时地开了,我只又钻到车里开了进去,视野一下更辽阔起来,我看到了像电影里一样可供名流派对的草坪和休息室,更远的地方甚至建有马厩。 连那巨型建筑的台阶都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我估计拆下一块来都比我这车贵。
我悻悻地下了车,老太太已经把浇花的工具拾掇了拾掇提在手里,从我一扬说:“去那坐着。 ”
我这才发现在花坛旁边用竹子和葡萄藤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里面摆着茶壶茶具,几个树墩子做成的凳子。 更让我诧异的是:走到近处我才看清那花坛里种的根本不是什么名贵花圃而是茄子、西红柿和黄瓜。
我不禁叹道:“菜园子弄得不错呀。 ”
老太太摇着头,像对谁不满似的说:“就是看着好,这菜呀,得拿大粪浇,化肥催出来的没香味。 ”
我边往凉棚里走边说:“住在这的名贵人怎么可能让你拿大粪浇地?”
老太太依旧不满地说:“再名贵的人,小时候还不是吃农家饭长大的?”
我呵呵笑着,坐在树墩子上,老太太把喷壶和草帽往手边一扔也坐了下来,我这时才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样貌,这是一个在乡下随处可见的老年人,白头发里搀杂着些灰色。 穿着一件宽松地碎花衫,lou在外面的皮肤都晒成健康的棕红色,岁数不好估计,看她的皱纹和老年斑像是有七八十岁,但从举止和步态上看却最多六十来岁,难得的是老太太的眼睛格外明亮,而且在她身上。 有一种真正的老年人地淳朴和洞察,虽然她说话一直没有好声气。 还是让人觉得亲切,像是被遗忘了的乡下祖母在冲前来探望她地孙子抱怨。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来,小心地问:“大娘,你把我放进来主人不会说你吧,别因为我你再把工作丢了。 ”
老太太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这就我一个人。 ”
我以为老太太说话有些不清楚了,刚才牵狗的现在不知道哪去了。 单门厅里明明就有人。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大概可能是主人不常在家。 我放松地在树墩子上拧了拧屁股,掏出烟来叼上一根,老太太麻利地一探手从我烟盒里捏去一根,不知从哪摸出盒火柴来擦着一根,把金黄的火苗伸到我跟前晃了晃,示意我点,我忙道:“您先吧。 我自己来。 ”老太太嘴里含着烟不能说话,只把火苗又冲我扬了扬,我只好凑上去抽着,老太太也点上,把火摇灭,熟练地喷了一口烟。
我笑道:“看不出。 老把式了。 ”
老太太抽着烟,伸手去提茶壶,我忙抢过来,先给她倒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喷儿香。 她跟我点点头表示谢意,捉起杯抿了一口放下,说:“他们跟我说,要抽抽水烟。 水烟有什么抽头?软绵绵的。 ”她回身一指别墅。 “还有这房子,这叫什么——巴洛克风格?哪有咱们乡下的大瓦房住着舒服?”
我笑道:“我觉得这家主人不错了。 还让您种菜。 ”
老太太摆摆手:“他们就没同意过,是我自己要种的。 ”
我心说这老太太可够硬的,大概是电视剧里演地那种从小把少爷带大的奶妈级人物,有点功高盖主的意思,要不凭她的面子怎么能把我这么一个外人放进来呢?
我问:“这主家姓什么呀?”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说:“姓金。 ”
“金?”姓金的,又这么有钱——我头上冒汗道,“这不会是金少炎他们家吧?”
老太太说:“可不就是吗,你认识我们家孙子啊?”
“认……识……”这里居然就是金少炎的家,我不禁苦笑,这该叫缘分呢还是冤家路窄呢?比起这个,更让我吃惊的是“孙子”这俩字,理论上讲,有孙子就得有奶奶啊,那这乡下老太太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忽然想起金少炎跟我说起过他的奶奶,说这老太太吃菜自己种,虽然住在别墅里,还是把洗手间叫茅房,脾气还不太好……这些还都是金1告诉我地,我记得就算是飞扬跋扈的金1说起他奶奶来都是面带微笑,透着那么亲昵和敬重。
难怪这老太太敢一句话就敢把我放进来,难怪我老觉得她虽然可亲但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威仪,敢情是金家老太后啊。
金老太听说我认识金少炎,随口就问:“你叫什么啊?”
“我……小……小强。 ”
本来我以为金老太未必能知道我,谁想这她一墩茶杯,很严厉地说:“就是你这个混帐小子在我80岁大寿那天把我孙子拍进医院去了?”
我急忙支棱起身子,慢慢往车那出溜:“那什么……您忙吧,我先走了。 ”金老太后一拍桌子,那俩拉狗的也不知道从哪又踅出来了,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我估计太后一发话这俩奴才比狗扑得还快。
金老太指着我很简洁地命令道:“坐着!”
我乖乖坐好,一边四下张望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你为什么拍他呀?把你奶奶我这挺好的喜事搅得乱七八糟。 ”
金老太暴lou了太后凶猛的本来面目,我也只得很光棍地说:“因为你孙子得罪我了。 ”心说我要不拍那一砖,恐怕就不是乱七八糟那么简单了。
没想到金老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孙子我知道,是不太会做人。 像他这样迟早得吃亏,应在你手上,倒也算了了一桩心病。 其实我地意思以后还叫你们交朋友,不过小金子那人你也知道,气量小,容不得人,再加上他那对越老越不懂事地爹妈撺掇。 你们好好的兄弟俩做不成了,要我看你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虽然说话贫不溜丢的吧,可也绝不是坏人。 ”
我估摸着太后不能够放狗咬我了,立刻挺起腰说:“是吧,就您是明白人——他们肯定集体说我是流氓来着!”
金老太抽着烟,乐呵呵地说:“好些年没人叫我大娘了,你这个孙子开始不认识我,但能把我一个‘下人’当人看。 那就不能太坏。 ”
从“绝不是坏人”到“不能太坏”,我怎么听着这话开始有点往回出溜了呢?
金老太捏着烟问我:“我叫你孙子你不能有意见吧?”
“……呃,不能,您叫吧。 ”
金老太继续说:“自从你拍完小金子,这小子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恨着你呢,我呀,就给他放了个话——”老太太把烟灰磕了磕。 “我说他要是敢难为你我就饶不了他。 ”
这下我明白金1在醒了以后为什么没找我麻烦了,原来是背后有太后撑着我“小强子”呢!
我问:“我学校开业那天那块匾也是您送的吧?”金老太点头。
“为什么您肯这么帮我呢?”
金老太把烟屁在桌角拧灭,想了老半天才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说出来怕吓着你,或者听完了你也该叫我老神经病了。 ”
我哈哈一笑:“您说吧,现在还真没有什么能吓着我的。 ”
金老太顿了顿。 悠然道:“我这番话,你最好听好就忘,我之所以跟你说,是不想让你认为我们老金家恩寡义绝,受着人家的恩还当白眼狼。 ”
我心一动,这话说地有点玄妙啊。
金老太继续用那种悠长的语调跟我说:“我这个人呐,从小没干过坏事,但是眼睛不太干净,偶尔能看见些不该看见地东西,老人们说这叫通灵。 ”
我不禁身子一板。 还真有点毛骨悚然地意思。
金老太一乐:“看。 吓着了吧?听我跟你说,我跟那些真正能通灵的人还不一样。 我只是能在梦里预见到几天以后地事情,十有八九还算准,在我80大寿的前几天,我老梦见小金子那天要出事,好象是开车撞了,哎呀那个脑袋呀——”
我忙一摆手:“您不用说了,像萨其马一样。 ”
这回轮到金老太吃惊了,她愕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自知失口,忙说:“我瞎猜的。 ”
金老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猜对了,就是像萨其马一样,我甚至还梦见给他办丧事,一切都像是就在眼巴前一样那么真真的,连来了什么人,具体怎么办地都能看见,而且这梦怎么都醒不来,那几天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好象活在两个世界。 ”
我心里的惊讶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下意识地勉强安慰说:“那是您疼孙子,想多了。 ”
金老太的目光里突然闪出一丝敏锐:“是吗?等正日子那天我听说小金子在上车之前被你拍过去了,我忽然是一阵轻松啊。 ”金老太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说,“我觉得你是我们金家的贵人。 ”
话说到这份上,我忽然无语了,最后我只得敷衍她道:“我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吧,您这是封建迷信。 ”
金老太冷丁道:“你早点是不是吃的素合子?”
我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知道?”我很快意识到,既然人间有刘老六这样的神仙,这老太太该不会是又一个天庭卧底吧?
没想到金老太后笑眯眯,慢条斯理地说:
“你牙上那个韭菜叶儿,我看地别扭了一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