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晚清年间,南通人张謇考中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有一年夏天,慈禧自颐和园回宫,张謇随百官于路边接驾。时逢大雨,雷电交加,地面泥水盈寸,百官俱成落汤鸡。
当时张謇呆立路边,悲愤道:“我张謇寒窗苦读,所为何来?难道就为了让慈禧这老太婆把我弄成落汤鸡吗?老子不陪你玩了!”
于是,张謇一怒之下弃官回乡。
张謇回乡后,投身实业,创建了电厂、油厂、面粉厂、机械厂、纱厂、轮船公司、男子师范学校、女子师范学校、小学、中学、吴淞商船学校、南通学院等。他以一人之力,创建了一个现代商业帝国。古往今来,此事都堪称罕有。
张謇去世后,他的南通实业帝国后继乏人,更兼火灾、水灾、股东内斗等事件层出不穷。这正是:“花谢花飞飞满天,南通帝国要玩完。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更比一天难。”
南通商业帝国陷入困境之后,以陆费伯鸿为首的上海大阔佬等人成立了大通公司,与南通商业帝国旗下的航运公司大达争夺水道,一下子就把百年大达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达公司负债累累,其主要债权人就是镇江帮金融巨子陈光甫开办的商业银行。陈光甫很清楚,大达虽死,但巨额资产尚在,如果坐视大达死掉,大达在自家银行的负债就会成为一笔坏账。因此,必须请个狠人出来,盘活大达这笔不良资产,只要死马医活,自己就有钱赚了。
这个狠人,非杜月笙不可!
为什么一定非杜月笙不可呢?因为大达航运所行水道,沿途土匪出没,航船进入夜间行驶,黑暗中但闻枪声突起,远远近近只见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凄恻可怕的濒死者的尖叫,足见这条水道凶险莫测。
土匪们除了抢船,还要搭船。搭船时,他们要求必须是最好的客房,客房舱门紧闭,任何人不许闯入。如果有谁不留神闯进去,水面上便会出现一具浮尸。
由于水道不通,运输成本自然就变得高昂起来,不要说货物,单是现金汇款,100块钱从上海汇到苏北,汇费就高达20元。匪患导致水道不通、货不畅流、地不能尽其利,灾祸不断,民不聊生。
欲通航,必先治匪。但当时的情况,日本人在上海闸北公然进攻19路军,江西方面的中央军与赤区共产党军队打得不可开交,谁有这心思来治理苏北匪患?
没人治匪,就只能指望杜月笙了。
能有机会接管“状元公”张謇的南通帝国,这对于杜月笙来说,将意味着巨大的荣誉与成功。只要入主大达,他就是“状元公”事实上的继任者了。谁敢再说他不识字,他是不答应的。
入主大达之后,杜月笙立即请出了青帮的高士奎高老太爷。
高士奎与杜月笙见面,现场情形极为好笑。
杜月笙在高士奎面前,执晚辈礼,口称:“高老太爷,爷叔,拜托了。”
高士奎则在杜月笙面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连声说:“杜先生,不要这样讲话,折煞小人了。小人骨头轻,消受不起啊。”
何以这二人互相极为忌惮呢?这是因为,高士奎在青帮中比杜月笙高出两辈。而杜月笙又知道,若要收服苏北水盗,非高士奎不可,因为水盗全是高士奎家乡的人,对高士奎极为畏惧、钦服,所以杜月笙才表现得恭恭敬敬。
高士奎辈分虽高,但近年来帮规不整、杂陈错乱,许多小一辈的富可敌国,长辈的爷叔吃饭艰难。杜月笙是帮中成就最大的,无数弟子由他供养,纵然是高士奎,拿人家的手软,也不敢不叫一声“杜先生”。
总之,两人都不敢怠慢对方,这事就好办了。
于是,高士奎一袭青袍,足踏舢板,为大达公司前去打通水道。
高士奎一路行来,沿途芦苇丛中不时钻出手执长枪或短枪的小水盗,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临到近前,看清楚昂然立于船头、翘一撮山羊胡须、鼻孔朝天者,竟然是水盗家乡最孚人望的高士奎,小水盗们顿时大骇,忙不迭地跪下磕头:“不知老太爷途经此地,冒犯老太爷仙驾,该死该死!”
高士奎命他们上船,好言好语地安慰一番,再撒一把光洋,让他们欢天喜地地离去。
继续前行,再遇到小水盗出来,高士奎仍然照旧办理,好言抚慰,撒一把光洋。
很快,高老太爷回乡的消息就在水盗中间传开了。前方水路,但见无数条小船,上面毕恭毕敬地跪满了小水盗,头领们高高地把一只托盘举过头顶,伺候高老太爷用膳。
无论高士奎吃或不吃,按道上礼节,他都要撒上相当数目的光洋,一来显示长者之风,二来抚慰这些晚辈盗匪。
就这样,撒来撒去,撒出麻烦了。
高士奎在上海其实混得极惨,根本没几个铜钿,杜月笙不知道水盗门中有长辈沿途撒钱的礼节,1枚铜钿也没给高士奎。高士奎脸皮又薄,不好意思明说自己穷,结果这么阴差阳错,路行一半,高士奎带的3000块大洋已经撒得精光。
当时,高士奎困窘至极,不敢再往前走,只好想办法从自己家里拿钱出来,于是让一个人先行,快速赶到苏北杨庄去取钱。
可高士奎的家里也没几枚铜板,无奈之下,把米仓里的300石米一粒也不剩地统统卖掉,换成大洋送回来,让高士奎能够继续行进。
就这样,高士奎一路上不尽凄凉悲惨,好不容易才回到故乡杨庄。
到了杨庄家里,高士奎一屁股坐下,顾不上家里米也没有一粒,急忙吩咐一个乡人:“麻烦你替我走一趟水寨,唤大寨主吴老幺来见我。”
乡人去了4天之后,苏北诸寨各路水盗总魁首吴老幺自己撑了条船,慌里慌张地赶来。
见到高士奎,吴老幺立即趴在地上:“吴老幺给老太爷磕头了。”
苏北水盗实际上都是一乡之人,最重血亲辈分。虽说为盗,越货杀人,却也是非常时期的一种正常生存状态。当地人之为盗,就如同其他地方的农民下田耕种一样寻常,没听说下田耕种的农民不认爹妈的,也没听说吃水上饭的小盗匪敢不认家族长辈的。所以,吴老幺虽然号令诸道水贼,但在长辈高士奎面前却只有磕头的份。
而且苏北水盗入青帮,也要按辈分来,帮中的辈分就是实际族人的辈分。只要一论,谁长谁幼就都了然了。
于是,高士奎问:“老幺啊,你是什么辈分的?”
吴老幺回答:“老太爷,小的是‘悟’字辈。”
“哦,”高士奎道,“原来你是我孙子。起来吧,别趴地上了。”
吴老幺急忙爬起来:“爷爷,孙子给你敬茶。”
高士奎看吴老幺替自己把茶斟上,说:“知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
吴老幺说:“爷爷,这怎么敢。”
高士奎问:“上海有个杜月笙,晓得咯?”
吴老幺说:“听说过。”
高士奎一抬手:“我身边这位面生的朋友,就是杜月笙派来的。杜先生现在办大达轮船公司,要打通苏北航道。我叫你来,就为了这桩事体。”
吴老幺立即表态:“请爷爷放心,大达公司的船只管来,若是船上少了一粒麦,唯我吴老幺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