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邱行湘有保留地交罪。保留的部分,他认为自己有功;交代的部分,他唯恐言之不详(1 / 1)

文强讲的是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事——那是文强在山东济南解放军官教导团学习的时候,解放军山东军区一位马科长对他说:“1945年12月,日本投降后,你由西安调到重庆然后又到东北。记不记得从西安到重庆乘坐的那次班机有几人同行?到飞机场送你的是不是有你的爱人和大批的人员?你到重庆以后,最先住在枣子岚垭漱庐,是不是不几天又迁到胜利大厦?这时候有一个叫作程青的女青年来看过你,她是不是从上海通过你的保荐到贵州息烽训练班受过训的高才生?……”文强听见这番问话,只觉得汗流浃背、毛骨悚然。他告诉邱行湘说,共产党简直是孙悟空,他头上有多少根头发,共产党都是清清楚楚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邱行湘毫不怀疑,他身上有多少根汗毛,共产党也是清清楚楚的。他突然想起共产党人对他说的“不审不判”的话——当初想来,是令人费解的;现在想来,方才恍然大悟——共产党什么都晓得,还审他做甚!既然如此,共产党人又为何要苦口婆心地约国民党战犯个别谈心,把国民党战犯对昔日的回顾当作最大的兴趣呢?现在,邱行湘亦完全懂了,共产党对战犯过去的所作所为并不以为然,相反,对战犯现在的一言一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共产党人全部心血浇灌的土地,原来正期待着国民党人长出审慎地观察世界、承认世界的态度的果实。

此中三味,邱行湘一一品出之后,他开始向管理处有保留地交代他的过去。保留的部分,是抗日战争中的经历,在这一点上,他不仅不承认自己有罪,反而认为自己有功;交代的部分,是反共反人民的活动,在这一点上,他不仅承认自己有罪,而且唯恐自己交代不详——宋希濂交代杀害瞿秋白这样非同小可的罪行都在“不审不判”之列,他还能有什么怕说的呢?!

邱行湘交代了他五次参加“围剿”苏区的经过。他在陈述第五次反革命“围剿”时写道:

陈诚在第四次围剿中连丧两军以后,改弦易辙,群相集议,后将参谋长柳善拟订的“堡垒政策”呈蒋介石核批。蒋介石鉴于前车之鉴,不敢再以运动战进犯苏区。当即批准陈诚的方案。一九三三年下半年即开始实行。所谓“堡垒政策”亦叫“碉堡政策”,即从战略上改攻为守,战术上改守为攻,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配以修筑公路,发展交通,加强封锁,以进行反革命的第五次围剿。此后,陈诚的总指挥部即移驻南城。总部还增设一个特务团,以宋瑞珂为团长。

一九三四年春,李济深在福建成立人民政府,蒋介石急调京畿的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入闽“平乱”。陈诚集团近在赣东,故蒋令陈率部入闽,十八军已进至光泽,陈诚亲率九十九师出黎川,我亦随陈诚行动。

一九三四年春,十八军所属各师由福建回防南城、南丰、广昌一带,实行“碉堡政策”。陈诚任预备兵团总指挥。薛岳任前敌总指挥,进驻泰和,指挥周浑元纵队(三十六军之第五师、九十六师及十三师)、吴奇伟纵队(第四军之五十九师、九十师、九十二师、九十三师及九十九师),由泰和向兴国推行。时薜岳与陈诚分任赣东、赣西两个主要正面,像两个举头,向中央苏区分进合击。各军师划分一个正面,筑路、筑碉,分期分段攻击前进。每次进展,不过三五公里,至多不到十公里,炮兵也便于集中使用。时红军采取的是内线作战,即所谓“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消极防御,虽筑有鱼鳞工事,但被动挨打,被蒋军封锁包围,苏区越来越小。时我在九十九师担任由泰和经高兴圩向兴国逐段攻击前进的任务。一九三四年十月,我们到达高兴圩时,红军即开始长征。蒋介石命十八军留置韶关、大庾岭一带搜剿红军根据地,控制两广;命薛岳率两个纵队由兴国出发,跟踪追击红军。

邱行湘也交代了他参加追击红军的经过。他在陈述进入贵州时写道: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薛岳率吴奇伟纵队进入贵阳,周浑元纵队进至遵义附近。时中央红军由遵义进至赤水河、叙永一带,牵着蒋军的鼻子打圈圈。一九三四年底,红军四渡赤水,出敌意表,回师遵、桐,将守军吴奇伟的五十九师、九十师大部歼灭,唐云山的九十三师在遵义附近收容第四军时,几乎也被歼灭,九十三师陈金城团的团旗也丢掉了。红军歼灭了吴奇伟的第四军,直指贵阳。时我在贵阳扎左、新铺担任守备。蒋介石在贵阳唱空域计,他惊慌失措,急电九十三师及滇军孙渡纵队,星夜驰援。红军主力进至安顺、盘县时,蒋介石又命薛岳率部追击红军。一九三五年六月,我也随薛岳由雅安出邛崃进入成都。

邱行湘从八角楼下的管理处办公室交罪出来,顿觉浑身清爽,如同刚洗完澡一般。他大概没料到人世间还有这么一种享受。他走进胡同,发现胡同宽了;他回首高墙,发现高墙矮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他眼前出现一个任凭驰骋的大平原——他在走廊顶端站住了,回身望了望走廊尽头,不觉失口叹道:别看脚下踩着黑土,黑土上面,分明画着一条白色的起跑线呵!杜聿明捷足先登,宋希濂拍马而起,陈长捷紧追不舍……他邱行湘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叹息间,林伟俦从他身旁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