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版)

向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光荣与梦想致敬

我的导师顾明远先生生于1929年,是成长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是新中国第一代建设者的杰出代表。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尝尽了动**战争年代的苦难,经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各种运动的洗礼,参与和领导了改革开放后的各场变革。这是一部中国知识分子的受难史,也是一部整个中华民族的受难史;这是一部中国知识分子的奋斗史,这也是一部整个中华民族的奋斗史。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历史洪流中,有的人被各种压力压垮了,有的人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绽放出绚丽的人生之花,我的导师就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是新中国的“脊梁”,他们的光荣与梦想永远值得我们铭记,他们身上的道德风骨、精神追求需要我们传承和发扬光大。

一、顾明远先生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光荣与梦想

知识分子(intelligentsia/intellectuals)一词是俄国作家彼德·博博雷金于19世纪60年代提出的,并由俄语翻译成其他语言。《辞海》把知识分子定义为“有一定文化科学知识的脑力劳动者,如科技工作者、文艺工作者、教师、医生、编辑、记者等”。而国外学者则从功能上去定义知识分子,认为他们是推动和传播知识以及阐明其特定社会价值观念的人们。还有高尔基令人震撼的定义:知识分子——这是在生命的每一分钟都在准备挺身而出的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捍卫真理的人们。

对中国来说,知识分子是外来词,这个词的意思大致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士”。孔子曰:“士志于道。”“道”就是对真理的追求,就是人生理想和社会责任,就是一种价值准则。从屈原到曹雪芹,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形成了关于责任和人格的传统,如“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疾首砭时弊,挥泪书民情”。顾明远先生这一代知识分子也是如此,他们内心的真诚与人格的坚挺让我们这些后辈望尘莫及。他们既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豪情,也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悲壮。他们是有理想的一代,但现实对他们却是残酷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挤压着他们,使得他们变形、分化,经受着坎坷的历史命运。他们是奋斗的一代,尽管他们奋斗的道路并不平坦,但是他们永不放弃,永不言败,勇往直前。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们是光荣的一代,因为他们创造了历史,他们创造了新中国的辉煌,他们为我们这些后来者打好了基础。他们是有梦想的一代,他们有着一颗奔腾的心,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呕心沥血。尽管他们历尽劫难,但是他们无怨无悔。这一代知识分子用他们的青春和生命谱写了一首气势磅礴、**气回肠的振兴中华的进行曲。

顾明远先生正是这一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基耶斯洛夫斯基曾经说过:“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透过典型人物的命运,我们可以理解历史的复杂性,进而感受到社会历史的变迁,正如“一滴水也能折射太阳的光辉”。顾明远先生作为中国教育学会的会长,见证了新中国教育事业波澜壮阔的发展过程,亲历并领导了改革开放后多次重大的教育讨论和变革,他本身就代表了一部活生生的新中国教育发展史。如果从顾明远先生1948年当小学教师开始算起,那么可以说先生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沧桑,把他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虽然在这当中先生有好几年是在北京师范大学和苏联的列宁师范学院求学,但是先生始终没有离开教育这个大领域。50多年以来,顾明远先生当过小学教师、中学教师、中等师范学校教师、中学校长、师范大学教师、系主任、学院院长、副校长以及研究生院院长等职务。可以说,顾明远先生经历了学校教育的各个层次,既教过书,又做过教育行政工作;既做实际工作,又从事理论研究。改革开放后,顾明远先生更是通过理论研究、实地调查、上书直言等多种形式参与和领导了多场教育变革。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良知与社会责任感。这些精神都需要我们这些后来者传承和发扬光大。

二、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使命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顾明远先生代表的这一代知识分子是“白手起家”的新中国第一代建设者。他们很好地完成了历史交给他们的使命,义无反顾地履行了他们的责任。反思我们这一代人,则感到任重而道远。

当代中国不仅面临着市场经济和现代化所带来的种种问题和挑战,也同时面临着知识经济和后现代性所带来的种种机遇和冲击。这是一个“众神狂欢,群魔乱舞”的时代。正如狄更斯在面对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代状况时,曾做出坦率且真诚的表述:“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冬天,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我们面前什么也没有,我们面前什么都有。”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更需要反思当代知识分子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尼采曾经说“上帝死了”,利奥塔则声称“知识分子死了”。所谓“知识分子死了”,是指在当代技术官僚统治一切、市场逻辑无孔不入的社会中,知识分子渐渐失去了自己的身份特征,失去了自己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忘掉了自己的灵魂、道义、价值、根本归宿和存在意义,传统知识分子特有的责任感和人格意识正在淡化,世俗化与功利化成为他们的主导价值观。反思当代中国社会的转型过程,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变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跨越。对于知识分子这个特殊的群体而言,他们身上背负着“道德十字架”以及建立于其间的责任感、使命感和身份感,他们在这个迅速的转型过程中深刻体会到转型所带来的疼痛感和断裂感。这是哈姆雷特式的“生存还是毁灭”这一伟大命题的现代性翻版。

如果说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既不能成为道德的虚无主义者,也不能成为庸俗的现实主义者,那我们的出路到底在哪里?看看共和国第一代建设者所走过的道路吧!他们没有怨天尤人,他们没有哭哭啼啼,他们就是要有所为,就是要改变世界。顾明远先生作为其中的杰出代表,不仅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专家学者,同时还是一位“胸怀祖国,走向世界”的社会活动家。他在身体力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古训。作为一位“唯书有色,艳于西子;唯文有华,秀于百卉”的博学者,顾明远先生虽然已至耄耋之年,但他还在为中国教育的明天而奔走,还在不知疲倦地默默耕耘。真可谓“烈士暮年犹赤子,书生逸气在青衫”。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学院生活与公共空间的“无缝连接”,看到了知识分子的人生真谛。布迪厄曾经在《走向普遍性的法团主义:现代世界中知识分子的角色》(The Corporatism of the Universal:the Role of Intellectuals in the Modern World)一书中详细讨论了当代世界中知识分子如何从特殊走向普遍,捍卫知识的自主性,进而介入社会,也就是“入世而脱俗”。在当代中国,作为专业化时代的公共知识分子,将学院生活与公共空间连接起来并赋予超越的批判性意义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

“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一个世纪的风雨沧桑之后,我们如今又处在一个挑战与机遇并存的格局中。对知识分子来说,我们的使命是用知识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走与人民生活相结合的道路,体悟人生的真谛,为当代人的安身立命问题尽心。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三、顾明远先生和我

当年我在华南师范大学读本科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坐在当时校长颜泽贤教授的旁边。颜校长可能对我这个学生活动的积极分子有点印象,很关心地问我毕业的打算。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豪情壮志在我胸。我表示要考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特别是想读顾明远先生的研究生。我还记得当时颜校长皱了皱眉头说,好像顾明远先生现在已经不带硕士了。我当时真是无比失望,但是又在心中暗暗给自己加油:我一定要努力考上顾明远先生的博士。结果在2003年天遂人愿,我非常幸运地投身先生门下,得到他的亲身教导,耳濡目染先生的道德文章。其实在我2000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时,先生就给我们这群研究生上课。那时候研究生人数还不多,先生都认得我们。有一次先生生病住院,我跟着硕士导师去探望先生,先生一眼就说出我们谁谁经常在所里看书,真是让我们这些小辈们诚惶诚恐,更不敢造次了。

进入师门后,我真的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教育的百花园。先生为所有学生打开了一扇“立足中国,放眼世界”的大门。先生的大师气象、先生“自主且入世,入世而脱俗”的风骨让我们这些学生终身受用。有师兄曾经这样描述先生:“他有菩萨的心肠、佛祖的胸襟、大师的眼界、先生的气度。他宽容学生个性,包容晚辈奇想,使我的自由心灵得到了灌溉和滋养。”我将用一生的追求和创造去回报这种无比宝贵的心灵自由与宽容。

顾明远先生对我的鼓励和期望

在先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众多优秀弟子中,我是年龄最小的,也是资历最浅的。能够参与口述史这个事情首先要感谢顾明远先生对我的厚爱,让我这个空有满腔热情的“初生牛犊”担此大任。其次要感谢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张斌贤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社长赖德胜教授和编辑刘生全老师对我的支持和鼓励。特别是张斌贤教授,他在着手筹备阶段从专业角度给了我很多的真知灼见。另外还要感谢师门所有师兄师姐对我的帮助。最后要感谢《科学时报》记者李晨和滕珺同学的“拔刀相助”。参与这个事情让我觉得就像是在“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对我本人而言,这是一次非常宝贵的精神洗礼。说真的,当初报考先生的博士研究生,确实是因仰慕先生是教育界的泰山北斗,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是对于泰山北斗是怎么“炼成”的,我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直到能够拜读于先生门下,特别是有幸聆听先生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我的灵魂被深深地震撼了!那真是一个“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的艰苦历程,原来泰山北斗的“炼成”要经历如此的沧海桑田!这也让我更加明白我们这一代人所肩负的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责任和使命。我是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们这一代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没有“集体记忆”的一代,我们是享受战斗成果的一代。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当建党100周年的时候,我们这一代人正是40出头、风华正茂的建设者。我们需要认真学习共和国第一代建设者的经验和教训,铭记他们的光荣与梦想,传承和发扬他们的精神,真正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看到我协助先生所整理出来的口述史,我真是心中有愧。先生考虑到我博士论文的压力,在关键的时刻喊停,怕耽误我的学习。我非常希望这仅仅是故事的序幕,我愿意继续“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因为时间仓促,我整理得还不够细致,如果文中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李敏谊

2005年10月31日于北京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