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宏先生是我最早认识的日本朋友之一。1980年的秋天,学校告诉我有一位日本国立教育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要到教育系来做高级访问学者。我到机场去接他,一见面,他居然用半生半熟的北京话和我交谈,使我十分惊讶。他说:“我是横山宏,抗日战争时期在北京大学读过书。”当时学校没有条件接待外宾居住,我们只好把他安排在北纬饭店。

背景资料:横山宏(1921—2001),日本著名的教育学家,曾经担任日本社会教育学会理事、副会长等职。他出生在中国,1943年在北京大学农学院求学。回国后,在日本文部省社会教育局工作,曾任日本国立教育研究所社会教育部研究员、日本早稻田大学教育学部教授等职。

1988年8月10日顾明远先生与横山宏先生

横山宏先生是研究成人教育的,我请教育系的陈孝彬、外国教育研究所的司荫贞两位老师负责接待他。在北京一个月的时间,他访问了北京市成人教育局、各种成人教育机构,和我校教育系、外教所的老师座谈,当然还访问了北京大学。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寻找年轻时在北京居住过的地方。我陪他转了几个地方,终于在西单西面长安街路北找到了。他确认就是那个地方。但样子早就变了,因为长安街在20世纪50年代就拓宽了。他说,他一直把北京视为他的第二故乡。

自此以后,他对中国念念不忘,把促进中日友好交流作为他后半生的事业。每年都组织一个教师代表团来中国访问,让更多的日本教师了解中国,增强中日人民的友谊。他们每次来中国都是中国友协接待,日程安排很紧,但他总忘记不了我这个老朋友,总要挤出时间来和我见面。最使我感动的是,1982年他来中国时我送给他一本我和两位朋友写的《鲁迅的教育思想和实践》一书,他十分高兴。他说,他也是鲁迅的崇拜者。而且没有想到,第二年他就把这本书翻译成日文在日本由同时代社出版。

日本同时代社出版的《鲁迅的教育思想和实践》

为了加强中日两国教育工作者之间的交往与友谊,他和日本著名教育家、原日本教育学会会长大田尧先生在日本成立了日中教育研究交流会,开始是大田尧先生任会长,后来他继任会长,直到去世。该会会员都是日本教育界的名流,是一批从事中日友好交流的人士。交流会每年都要召开研讨会,讨论中日共同关心的教育问题。他们关心中国留学生,帮助他们解决困难。在20世纪90年代我每年都访问日本,每次都要与横山宏先生晤面畅谈。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00年4月1日的东京早稻田大学,在中国在日华人教育研究会和日中教育研究交流会联合举办的研讨会上。当时这个研讨会是趁我到东京参加第四次日中师范教育研讨会之便召开的。中国在日华人教育研究会聘请横山宏先生和我作为他们的顾问。我们俩都在会上发了言。我讲了些什么,自己已记不清,但横山宏先生的讲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讲了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的友谊,赞扬在日中国留学生的刻苦勤学,他希望中日两国学者多多交流,希望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我们俩很高兴又见面了,并约好下次在北京见面。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一别竟成永诀。

横山宏先生对中国的情谊是至深至切的。他不仅介绍他的学生到中国来留学,而且把自己的孙女在初中时代就送到中国来学习,托付我照顾她。我把她安排在北京师范大学二附中学习,她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早已毕业了。横山先生时时刻刻想着中国。我听他的学生新保敦子讲,他在弥留之际还要他的孙女唱中国歌曲给他听。听了敦子的话,我不禁潸然泪下。为了补偿他想再一次来华的心愿,2002年北京师范大学百年校庆时,新保敦子捧着他的遗像来参加我校校庆活动,并和比较教育所的全体师生合了影。

新保敦子手持横山宏先生遗照(第二排右五)在北京师范大学百年校庆和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的师生合影,第三排右三为顾明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