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困难时期，全国陷入半饥饿状态。为了减少能量消耗，中央号召大家劳逸结合，各种运动便停止了，晚上也不加班加点了。这给了我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我因为只读完大学二年级就到苏联去学习了，因此中国文化的底子很薄弱，总想有机会再读点书、补点课。但回国以后忙于参加各种政治运动，没有时间静下来读书，三年困难时期却给了我读书的好机会。在这期间我读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舒新城编的《中国教育史资料》，以及中国古代思想家的一些著作，还读了苏联人编的《西方哲学史》。1962年我从师大附中调回师大教育系，刚好那年教育系开办中国教育史研究班，我就抽时间到这个班上听几位老先生讲中国教育史，总算补了一些课。

回师大以后，我给教育系二年级学生讲教育学，并兼任该班辅导员。在大学的时间比在中学宽裕得多，于是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练毛笔字。我在中学时代练的是柳体，即柳公权的书法，这次我改练欧体，临欧阳询的碑帖。柳体的笔法是圆笔，而欧体笔法是方笔，两者差别很大。练到后来觉得自己的字越写越差，变成“四不像”了。

三年困难时期还有一段趣事，叫作“鸡吃黄鼠狼”，说出来与大家分享。大家只听说过黄鼠狼吃鸡，没有听说过鸡吃黄鼠狼吧。世上确有这样的奇事。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定量，副食品短缺。为了填饱肚子、改善生活，家家都在想方设法在屋边地头种上几棵玉米豆子，养鸡生蛋。现在北师大京师大厦的地方在当时是我们教育系的菜地。秋天，每人总能分到几十斤胡萝卜。我家当时住在师大对面北太平庄4号。那时北太平庄还很荒凉，我们房子前面也有些许空地，当然不能让它浪费，于是种起了向日葵、老玉米。还用向日葵秸秆搭了一个鸡棚，养了十几只鸡。有一次一只鸡被黄鼠狼拖走了，把大家气得要“死”。更有甚者，比如我家保姆元婆婆，买了一窝小鸡，活泼可爱，为了防黄鼠狼，把它们放在自己睡觉的床头椅子上。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一窝小鸡全死了。思来想去，一定是被黄鼠狼吓死的，黄鼠狼真是可恶！怎么办？我家隔壁住的是大名鼎鼎的荣毅仁，当时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他家的服务员叫阿牛，也搭有鸡棚养了几只鸡，当然也受到黄鼠狼的光顾。于是我们两家联合起来，做了一个捕黄鼠狼的笼子，一头放一只鸡，一头放上机关，黄鼠狼一进笼子就被关在里面。果不其然，第二天黄鼠狼又来偷鸡，被我们逮个正着。怎么处置它？元婆婆真有办法，用一个麻袋把它套起来，乱棒打死。然后把毛皮剥下来，还卖了三毛钱。把肉剁成肉末，当成鸡饲料喂了鸡。这不成了鸡吃黄鼠狼吗？

有这样的趣事，我就写信告诉在浙江任职的周建老（即周建人，鲁迅三弟，顾明远先生的岳父——编者注）。周建老来信说，黄鼠狼喂鸡太可惜，黄鼠狼可以食用，味道比兔子肉还鲜美。真的，第二次逮住了，不客气，我们就把它红烧自己享用了。特别是几个孩子美餐了一顿，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我只尝了一口，虽然没有什么异味，但总是有点心理障碍。有人说黄鼠狼有很重的骚味，的确是的，但把它的腺囊挖去后，也就没有什么异味了。当然，这是困难时候的事，所谓饥不择食嘛。现在可不能再吃它了，不可像吃果子狸那样吃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