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联的学习是很艰苦的。进入正常的跟班学习以后,头两年上课时还是像坐飞机,昏昏沉沉,似懂非懂。老师讲课从来不按照课本来讲,也不指定看什么课本,只布置看原著。课堂上的笔记记不下来,就靠课后抄苏联同学的笔记。苏联同学对我们非常友好,共青团支部专门派两名团员固定帮助我们。其中一名叫娜基娅·雪淑娃,她热情、稳重,虽然年龄比我小,却像大姐姐那样照顾我。抄笔记,不是我照着她的笔记抄,而是她念给我听,有时还给我解释。有了她的帮助,我才能几乎每门功课都获得优秀的成绩。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回国以后我们还经常通信,直到中苏关系恶化。之后我两次去苏联,总想找到她,但终未如愿。我祝福她健康、幸福。
苏联的大学教学非常重视原著的学习和课堂讨论,称之为习明纳尔。所谓习明纳尔,就是在课前就某个问题阅读老师指定的书目,到课上发表自己的意见。老师往往要点名发言,也可以自己请求发言。如果没有准备好,最好上课一开始就说明,老师就不会点到你的名。否则被点名而发不好言,不仅很难堪,而且会得到一个极不好的分数。政治理论课有6个学年的课程:两年联共党史、两年政治经济学、两年哲学。除了《联共党史》有联共中央编的课本外,其他都没有固定的课本,老师只布置从马克思到斯大林的许多原著。遇上联共(后来改为苏共)召开代表大会或中央全会,发布重要的决议文件,学校的政治理论课就停下来,用几个星期的时间学习文件。每个星期都有习明纳尔,尤其到了高年级,每周都有3—5次。
列宁师范学院首任教育系系主任、著名的心理学家K.H.卡尔尼洛夫
这种学习方式对我们来说是很艰苦的,苏联同学一天可以读完的书,我们两三天也读不完。为了在习明纳尔上发言,我们必须事先写好发言稿。而且发言总是必要的,否则这门课就没有平时成绩。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班加点,从此养成了熬夜的习惯。
认真阅读原著是我在苏联学习的最大收获。现在研究些问题,写些文章,还常常得力于当年读的马列主义和教育理论的原著。
当时考试都采取口试的方法。每门课要考一整天。一个学期如果要考4门课,则连复习带考试要花三四个星期。考试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每一批5名学生进考场,抽考试题,准备几分钟,先由一位同学答考,老师围绕着考题提问,当场给分。每名考生大约需用20分钟到半个小时,因此30多名同学要考10多个小时。考到最后,老师都疲惫不堪。据说有一次同学回答问题时,老师睡着了,醒过来糊里糊涂就打个好分数。所以有些功课不太好的同学总爱磨蹭到最后几名进考场,那时不仅可以打听前面的同学抽了什么题,如何答才能得到高分,而且老师考累了,也懒得提问,容易蒙混过关。我总愿意第一批进去考,往往一夜不睡觉,把书最后看一遍,一早进考场,考完回去睡大觉。
顾明远先生留苏期间所做的读书笔记
当时的中央领导也都非常关心留苏学生们,他们到莫斯科来访问时总要看望留学生并讲话,毛泽东主席1957年在莫斯科接见留学生,就发表了“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的著名讲话,可惜那年我已经回国了。我在莫斯科时李富春副总理在大使馆召见我们并讲话。他们关心我们,包括思想状况、专业选择和学习要求。刘少奇同志对大家说:“你们一个人的生活费和学费,需要国内17个工农生产的东西供应。”这说的是实情,当时的中国还很贫穷,但国家给留学生的待遇却是非常优厚的,不仅所有费用全部由国家支付,书本之类学习用品国家发,服装鞋帽统一制作,而且每人还配一大一小的皮箱。可见当时中央领导对人才的渴求。
背景资料:1955年,我国驻苏联使馆发现留学生健康状况很成问题,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的人患有头疼、神经衰弱、肠胃不适、关节炎或心脏病等各类疾病。到东欧其他国家的留学生也是类似。原因是中国学生为了取得好成绩,学习强度很大,有的一天学习超过14小时,而休息少,锻炼少,加上不适应国外生活,营养也没有跟上去。为了改变这个状况,有关部门专门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以确保学生的身体健康。留苏学生每个月发助学金,方式是苏方先发给,两国政府再结算,双方各承担一半。开始时每个月是500旧卢布。后来考虑到学生的健康,经过当时国务院外办的批准,每人每月再增加100旧卢布。为了不惊动苏联,这个钱就直接由使馆发放。这让留学生们非常感动。
1955年顾明远先生在列宁师范学院宿舍前
顾明远先生与同学参加莫斯科“五一”国际劳动节游行,第一排右三为顾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