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我与您是同时代人。1929年10月，我出生在江苏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里，现在这个城市因为有“中国第一村”——华西村，也因为近二十年来经济发展在全国百强县（江阴市是县级市）中名列前茅而闻名于世。但在我出生的时候，它还只是非常落后的一个小县城。城墙据说有9里13步（约4520米）[12]，算起来，城里的面积也就只有1平方公里多一点。[13]从东城门到西城门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城西有一家电厂、一家面粉厂、一家纺织厂，但战争爆发时，它们都被日军炸毁了。

从此，江阴就没有了电灯，直到我1948年离开江阴，电厂尚未恢复。我们开始在洋油灯下读书，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孚洋行的洋油也没有了，只好用豆油灯，就是用一个小碟子盛上豆油，用一根棉绒或几根灯草把油引上来点着，其亮度可想而知。

离城不远就是扬子江，又称长江。它也是中国的母亲河，从青藏高原汹涌而下几千里，气势磅礴，直奔东海。历代文人都赋诗赞美长江的恢宏，唐朝李白诗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14]宋朝苏轼诗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15]滚滚长江到我的家乡的时候已经变得江宽波平，像少女那样柔静了。长江下游灌溉着三角洲约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养育着亿万人民。

江阴有着悠久的历史，春秋战国时期就建立了，见诸文字记载的历史已有两千五百多年，古称暨阳。江阴在明末因抗清运动而出名，清兵围城百日，江阴人民誓不投降。这说明江阴人养成了倔强的性格。后来这里又建起了长江要塞炮台，扼长江之门户（但抗战时期并未起到什么作用），这也成为江阴名扬天下的原因之一。

江阴是文化之乡，历史上有许多名人。正如您指出的，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就是江阴人。他走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考察了各地的地质地貌，撰写了旅行记《徐霞客游记》。在“五四运动”时期[16]，有有著名文学家刘半农和民族音乐家刘天华[17]，他们兄弟二人都没有读完中学，都是刻苦钻研，自学成才，后来成为大学教授，且在文学方面、音乐方面做出了贡献，成为中国一代名人。江阴还出了一名佛教的爱国高僧——巨赞法师[18]。巨赞法师俗名潘楚桐，早年毕业于江阴县立师范学校，后就读于大夏大学，毕业后在江阴任小学校长。1929年到杭州灵隐寺出家，从却非和尚披剃，1931年改名巨赞。《灵隐小志》中有却非和尚《答巨赞来书》诗云：“浮生逢末劫，据事应三斟。破瓦伏惊鼠，瓜田避盗心。立身问美玉，择木似良禽。莫昧于来去，古人耻拾金。”巨赞出家后悉心研究佛学，攻读了8 000多卷各种经文，熟谙德、英、俄、日等多国外语，写下了数百万字的读经笔记。他不仅热心佛教活动，而且不忘救国，积极支持抗日运动。新中国成立后，他与赵朴初等一起领导中国佛教协会[19]。江阴这些文化名人奠定了江阴深厚的文化底蕴，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度过的。

江阴的乡土使江阴人重视教育，重视人文素养，并且形成了一种坚强不屈的性格，但同时又具有开放、广阔的胸怀，像长江一样，有容纳百川的精神。所以我总结出四句人生格言。

像松树一样做人，坚挺不拔；

像小草一样学习，随处生根；

像大海一样待人，容纳百川；

像细雨一样做事，润物无声。

池田

谢谢顾先生流畅和文采飞扬的说明，这使我对江阴悠久的历史与风土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最重要的是，我深深感受到了顾先生的人格中生动地反映出一方乡土的特点。您的四句人生格言，也是绝妙的人生指南。

您刚才提到了巨赞法师，与巨赞法师共同领导中国佛教协会的还有赵朴初先生，我很怀念他。我曾四次拜会赵朴初先生，与他探讨过《法华经》，谈论过天台大师智顗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