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
宫女铃罗走入大殿,一眼就看见坐在案前看书的小公主。她听到动静,浑身一震,随即慌乱地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铃罗无奈道:“公主,您这又是在看什么闲书呢?明天越国夫人就要来抽查功课了。”
太羲两只小手在书案下方动作几下,把刚刚弄皱的书角抹平,小声嘟囔:“阿婆布置的文章我早都看完了。”
铃罗走上来,把案几一侧的灯芯挑亮,她摇摇头,笑着说:“奴婢还不是怕您看书太多,伤了眼睛。公主还是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太羲点点头,等手里的书抚平整了,她便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将书塞了进去。在那一瞬间,铃罗瞥过去一眼,认出来这似乎是最近在坊间颇为流行的话本,不知道讲了什么,竟把年仅九岁的承天公主也吸引了。
次日一早,越国夫人进宫,没有去面见女帝,而是先去了上阳宫,与承天公主闲话半日。等到了午时,她们祖孙两人才一起去了蓬莱殿,几人用了一场家宴。
郑嫣被封越国夫人之后,没多久就到国子监任职,一开始只是做太学助教,管些零碎的工作。但后来她与女状元邵煜的师徒身份被众人所知,她顺理成章地就变成了太学博士。也就是从那一年起,国子监开始招收女学生。郑嫣的另一个学生谢若娘、还有郑嘉禾的表妹郑婉,都成了国子监中的生员。
有了例子,朝中其他官员,也开始试探着把自家女儿送进国子监,接下来,再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虽然中榜的考生依然以男子居多,但郑嫣与郑嘉禾都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郑嘉禾把郑嫣叫到书房,问她太羲的功课。
郑嫣道:“太羲可比你小时候聪明得多,许多东西一点就透,都不用我多讲,而且还很勤快,我布置的东西就没有完不成的,她才多大呀。”
郑嘉禾挑了挑眉:“真的吗?”
郑嫣瞪眼:“你别不服气,不信等晚些时候,你自己问。”
郑嘉禾道:“我听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说,她这几天好像迷上了什么话本子,晚上总趁人不注意偷偷看。”
郑嫣道:“她功课做得快,偶尔看看也没什么,只别看太晚就行了。”
郑嘉禾嗯一声。小孩子都有爱玩的天性,这方面她也没打算拘着太羲。尤其是等午后她把太羲叫到身前,拿起书随便问了两句,发现果真如郑嫣所说一样时,她就更放心了。
夜幕降临,郑嘉禾走入寝殿,看见父女俩坐在案前,正捣鼓着什么小玩意儿。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太羲很早就嚷嚷着要去逛灯会,杨昪便寻来材料,给她做花灯。
郑嘉禾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杨昪那一侧跪坐下来。
太羲看见她,眼睛亮了亮:“阿娘!”
她想了想,有些期待地问:“等过几天,阿娘也和我一起去逛花灯吗?”
郑嘉禾含笑道:“当然。”
太羲便开心起来。往年上元节的时候,宫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活动,郑嘉禾很少能抽得开身,太羲倒是跟着参加过几回宫宴,可她不太喜欢拘着,更想去长安街的灯市上逛一逛。
杨昪默不作声,他只低头专注着手里的灯笼,谨慎小心地调整着骨架的形状。
太羲不由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昪的动作。郑嘉禾把目光转向他的侧脸,一时也有些出神。
终于,杨昪将骨架放在案几上。
“剩下的明天做。”杨昪说。
太羲伸出手,有些惊奇地戳了戳骨架上的竹条,她笑眯起眼睛:“好,爹爹真厉害。”
“早些休息,”杨昪拍拍她的脑袋,牵着郑嘉禾的手站起身,“我跟你娘先回去了。”
太羲乖巧地点点头。
郑嘉禾说:“别再偷偷看什么话本了,实在想看,我跟夫子说一声,专门给你留时间白天看。”
太羲一愣,随即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没想到自己偷看话本的事竟然被阿娘知道了。
杨昪眉头轻皱:“什么话本?”
“似乎是最近在坊间还挺流行的,叫什么一梦长安……”郑嘉禾道,“铃罗说她最近每天夜里偷着看。”
杨昪朝太羲伸出了手:“讲的什么,我看看。”
太羲下意识摇摇头。
郑嘉禾眉梢微挑:“怎么还不让看了?书坊里卖的到处都是,又不是什么秘密。”
太羲小小地撇了下嘴。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怕阿娘和爹爹生气。”
这话一出,郑嘉禾与杨昪就更好奇了。
他们两人都很忙,平时没什么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郑嘉禾还是听宫女说这书火,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的。
见两人坚持,太羲踌躇半晌,不情不愿地从一旁的抽屉里扒出一本书册,低着头递过去。
杨昪看她一眼,伸手接过。
有些发皱的封皮映入眼帘。
郑嘉禾站在杨昪身侧,跟着看了一段,顿时就明白太羲为什么怕他们生气。
这上面讲的不是什么志怪奇谈,也不是童谣民俗,而是些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故事。
太羲才九岁,按理说还不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时候。
郑嘉禾收回目光,不由看向太羲,若有所思。
“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种书?”
太羲低着头说:“上次出宫,去阿婆开的书肆里逛的时候,我自己翻出来的。”
郑嘉禾有些惊讶:“你从她那里拿书,她也不知道吗?”
太羲抬起脸,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阿婆可疼我了,我想看的书,她都随便我取用的。”
郑嘉禾嘴唇轻抿,她思忖片刻,道:“这不是你现在该看的,等过几年——”
“阿禾。”
杨昪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郑嘉禾一愣,转头就看见杨昪示意她靠近。
“你看一下这上面的内容。”
他神情有些异样,郑嘉禾不免觉得奇怪,依言接过书,捧在手里翻看了几页,然后她总算明白了这父女二人怪异在何处。
她抬起头,看见太羲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的模样。
“宫里也没人敢说这些给我听,我就好奇嘛……”太羲小声说,“那天偶然在阿婆的书肆里翻到,我觉得这上面讲的还挺像阿娘和爹爹的,就带回来了。”
这话本上讲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却被那少年的兄长横刀夺爱的事。后来兄长亡故,二人再续前缘,中间又经历了些许波折,终成眷属。
虽然话本的作者编造了两个完全虚空的身份赋予他们,但哪个看过话本的人不知道,这上面影射的是谁?
怪不得能在长安城中广为流传,谁不会对这种充满着禁忌、隐秘味道的宫廷秘闻感兴趣呢?
郑嘉禾觉得有些好笑。
她早就对这种关于她私事的评价不感兴趣了,哪怕是要关注百姓中的舆论、流言,她也更在意为政方面。况且她和杨昪的事早就在她登基以前就是人尽皆知,她从前不会去管,现在更不会管。
“你感兴趣,直接问我们不就是了。”郑嘉禾随手把书册扔到案上,屈指敲了敲太羲的脑门,“看那些人瞎编做什么?”
太羲啊一声,捂住额头:“真的吗?”
郑嘉禾一挑眉:“我有必要骗你?”
太羲目光亮了亮。
“那我一直想知道……”太羲明眸微闪,小心翼翼看一眼杨昪,问,“我是爹爹亲生的吗?”
郑嘉禾一怔,杨昪亦神色微动,向她们看了过来。
太羲说:“我小的时候,一直听人说我是什么天命之女,是阿娘承天受命,孕育而生。我虽是爹爹的女儿,但在外面,好像从来没有听那些大臣们这般承认过,我……”
“你当然是。”郑嘉禾道,她面上带了些和缓笑意,轻轻地抚了下太羲的脑袋,“他难道不疼你么?你怀疑这个,会让他难过的。”
“那阿娘与爹爹为什么没有成婚?”太羲眨了下眼,“我看话本里面的林二娘与赵三郎都成亲了。”
郑嘉禾指尖微顿。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杨昪出声道,“成不成婚,都不影响我们教导你,爱护你。”
他似乎是丝毫没有受到两人对话的影响,重新牵起了郑嘉禾的手,低眉道:“你早些休息,少看话本,我们先走了。”
太羲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一时神色恹恹,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
两人牵着手离开上阳宫。
走在路上,郑嘉禾想起太羲的话,心神有些不宁。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都没有成婚。
从前是因为不能,前几年是因为太忙,分不出心思,那现在呢?
当九年前她与杨昪意见发生分歧,产生争吵时,她曾说过,当她得偿所愿,他们就可以成婚,让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她和太羲身边。
他已经很光明正大了。他自由出入宫廷,与她同起同卧,亲密无间。这么多年,他也再未提过要与她成亲之类的话。
但当他在那些更为正式的、公开的场合,始终没有一个妥当的身份,为世人所承认的时候,他的心中,当真没有一点不甘吗?
郑嘉禾侧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不信他没有不甘。他一定是想的,但他深知从前她有多坚定,她不提,他也只能把那些心思压制下去罢了。
在郑嘉禾看来,夫妻只是一个名头。比起成婚,她更在意他们之间是否心意相通,是否能携手往前,长久地继续下去。
但他大约是在意的。
郑嘉禾思绪飘忽,慢悠悠地想,如果能让他高兴一下,那她昭告天下,与他成婚也没什么不可。
以往的皇帝大婚,总归是男婚女嫁,她这种情况可不一样,正好让礼部探究一下,为大衍开个好头,也让后来人能够效仿。
晚风吹过,郑嘉禾双臂向上,改为抱住了杨昪的手臂。
“杨维桢,”她把头靠在了杨昪的肩膀上,声音轻飘飘的,“我们成婚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番外就写到这里吧!!!
我要开始准备新文了,目前还是有点犹豫不定,可能开《太孙》,就是那什么小/妈/文学升级版(依然是懂得都懂),但我思考的时候有点不太顺,而且对古言有点疲惫(腻了),所以也有可能开《恶龙》,这本应该比较轻松欢快一点,总之就是求收藏!感谢!
最后,全订的小天使能给个五星好评嘛~~~爱你们,么么哒,有缘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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