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同光?曹应灿?”郑嘉禾手里拿着颜慧送过来的密报,有些玩味地勾起了唇角。
密报上说闵同光昨夜在曹府待了很久,夜深人静时才离开。而在当天下午,闵家的掌家夫人还去过郑府。
郑嘉禾竟不知,这两人是从何时起联系变得这般紧密的。
“这么说,他们打算联合起来对付我,朝我动手了?”郑嘉禾自语道。
但她也不觉得奇怪。之前邵煜身份暴露时,闵相公带头反对,她就觉出这个昔日亲附她的老臣起了异心。但闵相公与阿公交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她原本只是打算让阿公多劝他,给他一个自己想明白的机会。
可他没有,昨日太羲出生,在蓬莱殿外质疑的人中,也有他。
颜慧道:“郑府那边也问过了,就在前不久,闵相公还去府中拜访,与郑相公把酒言欢。”
闵同光一边与郑源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一边又暗中交好曹应灿,可真是个两面派。
“而岳嬷嬷等人的证词也表明……”颜慧顿了一下,说,“娘娘,郑相公此举,可能是受了闵相公的影响。”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昪走了进来。
颜慧适时住口,她该说的话说得都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退。
郑嘉禾将密报折起,递给杨昪:“帮我烧了吧。”
杨昪眉目不动,既没拆开,也没问她里面写的是什么,径直转身走到灯烛处,任由火舌将那薄薄的信纸席卷。
“太羲又睡着了,”杨昪回身到她身侧落座,与她道,“奶嬷嬷说她能吃能睡,不用操心。”
郑嘉禾有些责怪:“怎么不抱过来我看看?”
“你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理事,”杨昪握住她的指尖,眉头轻皱,“我想让你早些休息。”
郑嘉禾才动了动脖子,点点头:“是有些累了。”
其实她没干什么,就是让颜慧给她念了念这两日攒下来的折子,处理一些等着她发话的决议。
朝政一直都走在正轨上,让她闹心的是明里暗里的反对。
她接下来想走的路,注定艰难。而她现在身体虚弱,不宜与那些人硬碰硬。
——不然,她是不会采用杨昪之前的说法,称太羲为福星的。
这实在是委屈她的女儿。
琉璃进殿来伺候郑嘉禾洗漱,郑嘉禾想起什么,问:“我阿娘呢?”
昨日她生产时,郑嫣就不在,她知道郑嫣是有急事出宫去了,可她没想到到了今天,还没有进宫看她。
琉璃迟疑了一下,说:“县主确实一直没有传消息进宫。”
郑嘉禾垂眸深思。
她这个娘,素日里散漫惯了,而且一直有自己的事要忙,并不经常与她联系。但最近她临近生产,郑嫣还是很上心的,不该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她。
难道是因为她下旨让阿公闭门思过么?
郑嘉禾道:“派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琉璃应是。
郑嘉禾收拾完毕,这才躺下。而杨昪就睡在她的身侧,知道她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他也不敢太靠近她。高大的身躯就只占了床边窄窄的一小截地方,郑嘉禾看过去一眼,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轻轻地勾了下唇角,闭上眼陷入沉睡。
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却触上琉璃紧张的面色。
她凑近郑嘉禾,小声道:“县主那边出事了!”
……
郑嫣听说谢若娘失踪,连忙出宫去寻。
她在长安待着的这几年,好歹是有些经营的,更何况还有郑家暗地里在帮衬,因此她手底下也养着些能人,很快就查到了谢若娘的去向。
原来谢若娘不知什么时候与那个秦王旧部刘将军扯上了关系,两人之间有些恩怨纠缠,谢若娘被刘希武带走了。
郑嫣直接带着家丁上门要人,但她女扮男装,明面上只是一个书肆老板的身份,刘希武当然不惧。
不仅不惧,更是直接将郑嫣也“请”进了府中,到现在都没有放人。
昨日郑嫣身边的亲信就曾往宫中传信,但郑嘉禾刚刚生产完,各种事堆叠在一起,下头的人一时疏忽,竟没有将郑嫣的讯息传到蓬莱殿。
琉璃把这些事禀报给郑嘉禾的时候,杨昪就坐在她的身边。
他听到刘希武的名字,面色越来越沉。
等琉璃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讲完,杨昪直接道:“这件事我去解决。”
没想到这刘希武往岭南去了一遭,还是那副臭德性!
杨昪并不想因为这种事影响他与郑嘉禾的关系。
郑嘉禾点点头,默认了。
杨昪便起身出殿,喊来余和,低声吩咐几句。
郑嘉禾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她比较发愁,郑嫣在刘希武面前露面之后,会不会暴露身份。
秦王出面要人,刘希武一定会怀疑什么,而郑嫣多次出入宫廷,完全不走漏风声是不可能的事。
邵煜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几个月,郑嫣回京的目的早已达到,只要不暴露她们之间的关系,那郑嫣就算恢复身份也没什么吧?
……
“不行。”
郑嫣见到郑嘉禾,听到她让自己恢复身份的提议,直接拒绝了。
“刘希武曾看到我与邵煜同行,一旦让朝臣知道邵煜背后的人其实是我,他们一定会有所抗拒的。”郑嫣说,“挑战底线的事,要慢慢来,你才刚刚生了太羲,若是再让曹公知道他是替我抗下邵煜这件事,一定会生气。”
然后就可能会做出什么,来反对她。
“可是阿娘,”郑嘉禾道,“即使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打算继续忠于我了。”
他们在暗中筹谋,抓她的把柄,寻机折断她的羽翼。
她不能坐以待毙。
郑嫣一怔。
郑嘉禾眼睫微垂,敛去眸中变得有些晦暗的颜色。
“这可能是一条洒满鲜血的路。”
……
一个月后。
马车缓缓地停留在郑府门前,琉璃打开车门,请郑嘉禾下车。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寒凉。郑嘉禾在郑府门前站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步往院中走去。
郑源被软禁一月,今天正是最后一天。
虽然被要求闭门不出,但郑源的地位、他与太后的关系在这里摆着,府中依然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仆婢们尽心伺候,恭敬有加,丝毫不见冷清,就仿佛只是在府中休假。
小舅郑卓满脸堆笑,引着郑嘉禾走入景竹院。
郑嘉禾推开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郑源正坐在案前,左右手对弈,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郑嘉禾停住脚步,淡声开口:“阿公倒是好兴致。”
郑源抬头看她一眼,又笑着低下头,左手落下一子。
“嘉嘉终于来看我咯。”郑源轻叹出声,“在这景竹院也没个人跟我说话,我不自己找点事干能怎么样呢?”
郑嘉禾默然片刻,提起裙摆,走到郑源对面的位置跪坐下来。
她不说话,郑源笑问:“还生我的气呢?”
“难道阿公觉得自己做得对吗?”郑嘉禾望着他,“我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接受这种事。”
郑源手腕一顿,把两只手里的棋子都丢在棋盘上,出声长叹。
“是闵相公撺掇你这么做的?”郑嘉禾问。
郑源看她一眼,道:“有他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害怕。”
郑嘉禾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害怕?就这么害怕我生不出所谓的帝星吗?阿公,从小您就疼我,我原本以为,您是不同的。”
郑源沉默良久。
“是,我做错了。但那时候你身体有些问题,说实在话,我有点担心出意外。”他动了动唇,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但是嘉嘉,如果有意外……我不想看到秦王登基。”
郑嘉禾一怔。
“秦王与你交好,与郑家关系却是一般,甚至说是交恶。”
郑源比谁都清楚,当初郑嘉禾与秦王相交,他们的态度有多冷漠。秦王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记着。如果没有郑嘉禾在中间做调和,秦王绝对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
如果郑嘉禾出事,秦王上位,那对郑家来说,意味着不可控的将来,意味着有可能的翻脸。真到了那时候,郑家就完了。
而身为家主的郑源,必须考虑这些。
“你现在能护住承天长公主,自然是好的。”郑源说,“可当时,我是真怕……”
作为权臣,郑源有能力拥护刚刚出生的皇子登基,碍于血缘,秦王也不会过于抗拒。这样一来,郑家身为外戚,依然屹立不倒。但如果换成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公主……郑源确实没有那个本事。
所以他一时冲动,就做出了那种事,让自己一直看重的孙女与自己生分。
这不是他的本意。
郑嘉禾垂眸道:“然后你就被利用了。”
郑源一愣:“利用?”
“你还不知道闵相公早已和你我离心吗?”郑嘉禾说,“他就是下套让你钻,等着你做错事,然后以此为借口打压郑家。你拿闵氏的孩子和我换,难道她会不知道吗?到时候,她就会成为铁证指控你。”
郑源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应该庆幸这件事被秦王提前发现,并且只是被郑嘉禾软禁了一个月,把后续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郑源闭了闭眼。
“阿公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回到朝堂上来,你仍然是权倾朝野的郑相公。”郑嘉禾道,“只是你再也不能自作主张瞒着我做事了。”
郑源没吭声,他眉心微蹙,神情有些痛苦。
“阿公,”郑嘉禾放缓了声调,她上身前倾,靠近了他,“只有我才能让郑家百年昌盛。”
郑源动了动眼皮,抬目看她。
“我听说了你给承天长公主取的名字,太羲。”郑源问,“你打算立她为储君吗?”
郑嘉禾笑了。
这大概是所有听到太羲名字的人会有的第一反应。
可能杨昪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不是。
郑嘉禾站起身,衣摆顺从地在身侧垂下,她挺直身躯,垂目望着案几上凌乱的棋局,声音坚定。
“不,我要自己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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