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嫣默然。
郑嘉禾便?白了,她顿了许久,问:“你想做什么?”
“她是个好苗子,”郑嫣笑了笑,凝望着郑嘉禾说,“所以我带她来长安,希望她能考取功名。成为你的得力臂膀。”
既然邵煜身份已经暴露,那郑嫣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她索性走近郑嘉禾,轻声道:“我不觉得她与其他的新科进士有什么区别,你也不觉得吧?”
郑嘉禾抿唇:“阿娘,那些大臣会因为这件事闹起来的。”
郑嫣弯了弯唇角。
“可你不在乎不是吗?”郑嫣说,“就在畅春园的时候,你还亲口告诉我,你不甘心。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想告诉你邵煜的事,就随便与你含混过去。可我知道,我做的这件事,一定是你想要的。不然,你在凤仪台养那些女官做什么?她们握着或多或少的实权,但到底差一个名分。一个堂堂正正,出现在皇城机要之处的名分。”
郑嘉禾被郑嫣说中,一时敛眸深思。
郑嫣缓着声调:“只要邵煜渡过这次难关,你想要的,就成了一大半。”
“那些老顽固不会认可的。”郑嘉禾说,“我虽是女子,但我有太后之名。邵煜却不一样,她是以平民之身,通过科考一路上来。在那些老顽固的眼里,一旦这个口子开了,天下的规矩就乱了。”
“规矩?”郑嫣嗤笑了一下,说,“规矩不过是人定的罢了,只要你站在最高处,拥有绝对的权力,你就是规矩。至于那些大臣,我问你,你觉得谁是最顽固的那个?”
郑嘉禾思索片刻,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闵相公、关尚书……他们虽然看着和善,也好说话,但牵扯到有些原则问题,他们不会让步的。”
郑嫣道:“你还漏了一个人。”
郑嘉禾微怔:“谁?”
郑嫣道:“曹公。”
这个一身正派、历经三朝的老臣,曾为了郑嘉禾能保住后位而顶撞先帝,亦曾为了先帝之死而与郑嘉禾作对,差点把她拉下台。之后郑嘉禾亲自去曹府拜访,二人和解,曹公就安心在国子监教书至今。
郑嘉禾眼皮一跳,转瞬间,她心中掠过许多念头,答案呼之欲出:“所以你让邵煜拜他为师,你是故意的!”
这简直是在给曹应灿挖坑。
他有多欣赏自己的学生邵煜,畅春园那天的宴席上,朝臣们都见识过了。可是现在,居然爆出来邵煜是一个女人,这让他怎么能不震惊?
而以他对规矩、正统的维护程度,他又怎么能不生气?
一时间,郑嘉禾有些好奇他最后的选择。
是为了心中那份执拗,手刃爱徒,还是忍痛接受这一切?
郑嫣颔首:“我说过,出了事,曹公就是她最强的靠山。”
“那阿娘呢?你迟迟不肯露面,也是害怕有一天邵煜暴露?”郑嘉禾道,“她暴露了,就会牵连到你。”
郑嫣说:“我的确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有我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我不是怕死。”
她伸手轻轻地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目光沉静:“因为我与你的关系,一旦我暴露了,朝臣就会认为这件事是你所为。而你身在高处,贵为太后,一举一动都有人揣摩分析,他们会觉得你别有用心。”
郑嘉禾玩味道:“别有用心?”
郑嫣拍了拍郑嘉禾的肩膀:“总之,在这件事上,你作为一个局外人,才能将你太后的身份最大利用。”
否则,她就是邵煜的同谋,还怎么为邵煜说话呢?
郑嘉禾带着宫人们往含元殿去。
太后娘娘迟迟未到,含元殿的大臣们已经焦急地等待了好久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有些老臣脸上挂不住的,直呼成何体统!
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在国子监读书读了那么久,整日与一群男人厮混在一处,竟还混到朝堂来了!
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让她一直混下去,往后高升、位极人臣,简直荒唐!
邵煜被几个武卫押在大殿的正中央,伏跪在地,胳膊以一种非常不适的姿势扭曲着。她的脸部几乎挨到地面,面色有些苍白。
一定是王桓搞得鬼!
没想到他忍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遵守信用。难道他就真不害怕她把他舞弊的事捅出去吗?
这些大臣就跟疯了一样,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对她极尽羞辱,与前些天因她是曹公学生而客客气气的态度判若两人。
曾经在国子监一同读书的同窗,这次一同中榜的新科进士,也纷纷对她露出了鄙夷、气愤,又觉得有些羞辱的神情。
有人道:“她可真是大胆,居然骗过了曹公。这下曹公可要被她气得狠了!”
另一人咂摸了两下:“都这会儿了,曹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估计要入宫求见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邵煜也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太后出面。
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就在她觉得脑子发昏,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大殿的高台之上,响起了御前大总管那尖锐的唱礼声。
“太后娘娘到——”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大臣们纷纷转身朝向阶上御座,躬身下拜:“臣等参见太后。”
郑嘉禾在高位上坐下来,一臂搁在椅子扶手上,支起了下巴。
“平身吧。”她扫一眼跪趴在地上,身体有些瘫软的邵煜,没有说话。
大臣们直起了腰,少顷,闵相公带头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禀太后,邵煜以女子之身混入国子监,又先后参加秋闱、春闱,并成功混入翰林院,瞒天过海,犯下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其族中众人亦该一并株连。”
郑嘉禾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
“急什么?”她轻飘飘道,“这审都没审,闵公就急着给人定罪、株连了?”
闵相公一愣,道:“这邵煜女子之身证据确凿……”
还有什么可审的?
郑嘉禾伸出食指,轻轻地摇了摇。
“除了她的族人,还有她入国子监之后的同门、夫子,以及秋闱、春闱的礼部考官。”郑嘉禾问,“你们都没发现她的身份吗?”
负责今年春闱的礼部员外郎出列,躬身道:“禀太后,臣等确实不知。”
郑嘉禾“唔”了一声,问:“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这么多人,都渎职了?”
她摸了摸下巴,作出思索模样。
渎职一罪,轻则罚俸、贬官,重则可是要杀头的。
太后的意思是,这女状元的案子,要牵扯到他们这么多人?
大臣们脸色一变。
礼部的几个官员慌忙跪了下来,大呼冤枉:“太后娘娘,臣等确实不知啊!是她、她、她瞒得太严了!”
郑嘉禾面色沉了下来:“遇事推诿,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几个官员苦着脸,心酸的说不出话。
闵相公又开口为他们求情:“太后,此案根本,还是要从邵煜查起,查她都用了些什么手段瞒天过海,才是要紧。”
郑嘉禾哦了一声,认可地点点头:“她若手段高?,礼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国子监那边总该知道吧?”
郑嘉禾扫一眼阶下站立的大臣们,问:“曹应灿呢?”
“国子博士,曹应灿大人到——”
大臣们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曾经那个屹立在大魏朝堂上,刚正不阿、满头花白的老臣走了进来。
他虽然离开朝廷的政治中心已有将近三年,但他在许多老臣心中,还是那个威望颇重、跺一脚能让长安城抖三抖的曹相公。
郑嘉禾看着曹应灿走到大殿中央,在他作出行礼的动作之前,含笑开口:“曹公免礼。你这学生的事……”
曹应灿依然撩袍跪了下去,脊背挺拔,面色平静道:“臣有罪。”
郑嘉禾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哦?”
曹应灿道:“在邵煜入国子监之前,臣偶然收她为徒,发现她颇有天分,于是鼓励她入国子监读书。当时她就曾经向臣表?身份,是臣帮她继续隐瞒下去,并让她一路科考入翰林。”
他顿了一下,迎着众大臣或惊讶、或不解的目光,说:“臣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水平究竟如何,考过便罢,无意于欺瞒朝廷。前些天,臣还与她商量了辞官的事。”
说完,他回头往殿外扫了一眼,那里站着几个与邵煜一同中榜的新科进士,他们官阶不够,不能进殿,只能候在外面。
说是等消息,其实是看热闹居多。他们中许多都是有身份的高官之子,却被邵煜一个无名小卒比下去,如今还爆出这是个女人,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愤怒!简直是奇耻大辱。
众人之中,只混了一个张羡之,有些焦灼地望着殿内,在心里期盼着好友邵煜能活下去。
含元殿内,曹应灿又扫视一圈大臣,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臣也没想到,外面这一群男儿,竟然连个女子都不如。”
刹那间,站在门外看热闹的几个人,从头红到了脖子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823:51:51~2021-07-3000:4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乘赤豹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