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交代(1 / 1)

为臣(皇嫂) 白玉钩 2567 字 9个月前

闵相公神色一凛。

其实这个举子骂的是太后,当然不是皇帝。但太后如今正孕育帝星,如果硬要往这上面扯,那这个举子就是大不敬之罪,几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糊涂!

郑嘉禾又道:“我刚刚似乎听见闵公说,要把这试卷烧了,不录用,就算揭过?”

闵相公脊背上泛起一阵凉意。

他是这么打算的,毕竟……毕竟太后此举确实有些出格,好多大臣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绝不会少犯嘀咕。因此这举子这般胆大把那种话说出来,他内心总想帮着遮掩一二。

在他看来,这位举子只是莽撞了点,冒失了点,但罪不至死。

闵相公额上渗出冷汗,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息怒,此人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有的,臣以为,只要多加训诫,定能悔过。”

郑嘉禾盯着闵相公看了半晌,又扫一眼紧张地立在一侧的礼部侍郎,突然笑了。

“此人文章虽逻辑不通,但文笔尚可。”郑嘉禾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前两场考卷看了么,如何?”

礼部侍郎冷汗涔涔:“当属……当属上乘。”

郑嘉禾“唔”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何不录?”

两人诧异抬眼。

郑嘉禾道:“正好让他去做个校书郎。”抬步走了。

……

放榜后过了没几日就是新科进士们的踏青交游宴,宴席同往年一样设在畅春园,所有此次新中的进士都会参加。

邵煜、张羡之作为国子博士曹应灿大人的得意门生,在此次会试中分别高中了状元、探花。

一连好几日,曹应灿大人脸上的笑意就没收起来过。这次宴席,他也过来了。

说实话,邵煜这样的成绩,倒是让郑嘉禾有些意外。

不过他若没点才能,还真不容易被曹公放在眼里,收为学生。

郑嘉禾站在两层高的阁楼上,从窗口往下望去。

园中百花盛开,新科进士与官员们人来人往,走动攀谈。一旁的湖上停了一艘船,船上有乐姬演奏,婉转清妙的曲声从湖上传来,时而高扬,时而低吟,为整个畅春园增添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郑嫣走到郑嘉禾的身侧,随着她的目光向下看。

“你教出来的学生还不错。”郑嘉禾看见邵煜、张羡之两人跟在曹公身后,由曹公带着引见给了许多大臣,“曹公也欣赏他。日后如无意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郑嫣笑了笑:“我初见他时,就觉得他一定能考个好名次,他果然不负我所望。我一开始还觉得,能考个探花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是状元。”

“可惜阿娘不肯公开露面,如今这皇城之中,朝臣只知道邵煜师从曹公,却不知在曹公之前,他还是你的学生。”郑嘉禾转目看向郑嫣,“阿娘,你没有不甘吗?”

郑嫣一怔,旋即弯了弯唇角。

“曹公德高望重,阴差阳错入了国子监,谁都知道他得罪过你。”郑嫣低眉,目光轻飘飘掠过走远的邵煜等人,“他作为将邵煜领入朝堂的引路人,将会是邵煜最强的靠山。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郑嘉禾眸光在郑嫣的面上转了一圈,又回头看向窗外。

她看见湖中船上那些乐姬,或坐或立,身披纱衣与彩绸,身段婀娜。

“阿娘没有不甘,我却替阿娘觉得可惜。你既然能指点出邵煜这样的学生,那你若亲自来参加科举,又会如何?”郑嘉禾望着那群乐姬,目光有些飘忽,“可你不能。我已是太后,但我站在这里,来畅春园参宴的,还是那些已有的大臣、新中的进士,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子。而女子入园,却只能是侍女、乐姬,或是作为女眷,被家中男子带进来。”

从前她深陷宫廷,自身难保,脑中便只有将所有敌人踩在脚下,独揽大权这一个目标。

但近些年她的地位一步步巩固,她立在高处,掌控着所有朝臣,就越发能感受到这种不甘。

凭什么呢?

郑嘉禾没有想太多,郑嫣就笑着接话道:“有什么办法呢?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郑嘉禾眉心轻拢,还没说什么,郑嫣已经换了话题。

她朝着湖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想不到你爹那个儿子还挺厉害,这次科考也中了二甲。”

郑嘉禾瞥过去一眼,默了默:“是还不错。”

郑嫣说:“往后你要是觉得他用着顺手,倒也不必顾忌我。你爹在长安没什么基础,他能靠的只有你,你只需稍加利诱,自然会对你忠心。”

郑嘉禾转身离开窗边,走到榻边坐下休息。

“知道了。”

她背靠着软垫,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郑嫣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跟着走到郑嘉禾身边,低眉看向她微微拢起的小腹。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郑嫣问。

“累,”郑嘉禾眉头轻皱着说,“还有些腰酸,反正不太舒服。”

“就是这样的。”郑嫣说,“你现在还不到五个月,往后月份越来越大,你也会越来越难受。一会儿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回宫休息。”

郑嘉禾嗯了一声。

她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郑嫣见状,便也不打扰她,悄悄地离开了阁楼。

郑嘉禾醒来的时候,颜慧来报说新科进士王桓求见。

郑嘉禾这会儿乏得很,实在是没什么精力。于是随口道:“回了吧,就说我改日再见他。”

颜慧应是。

王桓听见自己的求见被拒绝,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躬身应了一声。

他托着缓慢又沉重的步子往外面走去,有路过的同一批新科进士瞧见他,热络地跟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个点头,又与他们擦肩而过了。不知怎么,他感觉这些人都好像在笑话他一样。

王桓走了一段路,看见了前面走着的邱俊喆,顿时眼睛一眯。

这邱俊喆,就是在此次考试中,大胆在策问的卷子上写文章辱骂当今太后的人!那篇文章不知怎么流传了出来,几乎传遍了长安城。在没有放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邱俊喆凶多吉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更何况是中进士了。

谁知道新科进士的名单出来,这个邱俊喆居然与他一样是二甲,名次还在他前面!

这样一来,原本因为那篇文章,心中对太后私德也有些犯嘀咕的人,反而会震惊于太后的宽容。

邱俊喆本人都是惊讶的,听说他在得知自己中榜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几天没有出门。反而是他的父亲,得知他在考场上做了什么,气得动用了家法,打了他好几棍。

在王桓看来,太后就是在作秀。

可她连一个辱骂她的人都能容下,还予他功名、给他授官,怎么对着他这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就这么刻薄呢?连想见一面都难!

王桓握了握拳头,匆匆离开畅春园。

……

畅春园宴席结束之后的几天,朝廷陆陆续续给这批进士授了官。

下午的时候,王崇智带着王桓入宫求见。

郑嘉禾在书房见了他们,她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她那血缘上的弟弟向她行礼下拜,眼眸微垂:“都坐吧。”

两人应了声是,在宫人们搬过来的矮凳上落座了。

“这次考得不错,”郑嘉禾惯常勉励一句,“先在翰林院待一段时间,做得好了,再说后面的事。”

王桓恭敬应是。

王崇智看一眼郑嘉禾,笑道:“他学问做的还是不错的,也不亏我当初想方设法,把他塞进国子监。”

他想想当初刚到长安有多难,他就难受得慌!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了太后,执掌大权,结果他想把儿子送进国子监,还得去跟那些大臣说好话、奉承他们?

这简直让他觉得就像是没生过这个女儿。

不过谁让他拗不过她呢,还不得咬咬牙捏捏鼻子忍了。

郑嘉禾抬目,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朝中官员子孙自然可以入国子监读书,”郑嘉禾道,“可惜你是个白身,当然艰难一点。”

王崇智面上一滞,有些被驳了面子。

“我虽为太后,也不能坏了规矩。”郑嘉禾道。

王崇智心中更是不服气。规矩?她都敢跟秦王苟且,还弄出一个孩子来了,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规矩这个词的?

但他显然不敢得罪郑嘉禾,于是只僵硬着笑脸道:“我知道,嘉嘉你向来不是徇私之人。”

郑嘉禾嗯了声,轻一点头:“不过你放心,我这弟弟考得不错,按规矩,他也是要做官的。以后只要不出差错,我还是很乐意提拔他的。”

王崇智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这才放下心,脸上的笑弧更大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王崇智见郑嘉禾露出疲态,于是向王桓使了个眼色,让王桓退出去,等屋里没人之后,他才上前一步,靠近了郑嘉禾。

“嘉嘉。”

郑嘉禾眼风落在他身上:“父亲还有什么事?”

王崇智道:“我是来关心你。前段时间上元节的时候,景兰门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

郑嘉禾淡淡地:“嗯。”

王崇智踮着脚,觑了一眼她隐在书案下的腹部,又道:“你能得上苍眷顾,孕育帝星,自然是好事。等帝星一出生,那司天台的预言成真,你的声望,定会更高。”

郑嘉禾盯着他,等他继续。

“可是……”王崇智被她目光所慑,一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说,“万一生下来的不是帝星呢?”

郑嘉禾长眉一挑。

王崇智把头一低,索性直接说明:“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公主,不是皇子呢?”

郑嘉禾面色冷淡下来。

王崇智说:“万一是个公主,那之前在景兰门发生的一切……可就都不作数了。司天台的预言是假的,帝星是假的,那你要如何再次向世人交代?”

郑嘉禾苦心积虑想到的借口、理由,都变得荒谬可笑。既然孩子不是帝星,那她就不是天命之子。朝臣和天下人会再次把目光聚集在孩子的生父上,而太后与秦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到那时候,她和这个孩子,都会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文人笔下太后荒淫的罪证。

郑嘉禾看着王崇智:“所以父亲的意思是?”

“狸猫换太子。”王崇智道,“你弟弟去年八月娶妻孙氏,如今孙氏有孕,月份与你差不多。先前已经找郎中看过了,说是个儿子……若是你需要的话,到时候……”

“滚。”

王崇智话没说完,就听见这句,不由愣了一下。

下一瞬,郑嘉禾端起案上的瓷杯,向他砸了过来,正砸到他的眼睛上,痛得他“哎哟”一声。

“滚出去。”郑嘉禾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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