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他出去。
杨昪当然不肯。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反而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了。
郑嘉禾看着他坐下,目中隐隐有些怒意,她一手撑在案上,正要再说话,宋婴却开口了。
“秦王殿下……”宋婴朝杨昪拱了拱手,“下官是有些事要向太后娘娘禀报,若您也有事要寻太后,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杨昪没理他。
郑嘉禾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忍住。
宋婴觑一眼二人,就当他们是默认了,躬身告退。
房门开了又关上,室内静悄悄的。郑嘉禾心里生气,她站起身就要往内室去,却被紧跟上来的杨昪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放开!”郑嘉禾皱着眉头,一脸怒容。
杨昪手上用力,双臂展开,把她箍在了怀里。
“阿禾,”他低声唤她,“对不起。”
郑嘉禾视线一动不动地望着墙角,闻言勾了勾唇角,嘲讽道:“你也知道做错了。”
杨昪道:“我回府的路上听说了一些流言,想到宋婴就在你这里,一时冲动,就来找你了。”
郑嘉禾道:“你直接闯进来,搞出那么大动静,知道我有多没面子吗?”
杨昪嗯声,过了会儿又补充:“你直接让我出去,我也挺没面子的。”
“……”郑嘉禾默了默,她刚刚气极,说话确实也不过脑子。想来想去,他们互相都有点冲动,让对方在一个臣子面前没了面子。
“你这是不信任我。”她说。
杨昪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眉心轻皱,一时没有答话,只拥着她的手臂越箍越紧。
他在想自己来蓬莱殿时的心情。
大概确实是有一点不信任。
毕竟他和郑嘉禾的关系,是如此见不得光。他根本不能在外人面前拥她入怀,更遑论有个名分。
竟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宋婴。
如果郑嘉禾现在已经是能把控朝局的太后,可以不惧这些流言蜚语。如果她的权势已经大到,让那些新臣以为靠近她就可以平步青
云。如果她不在乎与人传这种流言……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朝臣大多被她握在手里,大魏最勇猛善战的玄甲军受他掌控,他们究竟为什么,还要维持这样见不得光的一切?
“是。”杨昪胸膛微微起伏,他低下头,吻住她的脖颈,嗓音低沉下去,“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能见人,什么时候我就信了。”
刚刚在来蓬莱殿的路上,他的内心在疯狂忍受那种流言的折磨。如果、如果是真的,郑嘉禾在与他独处的时候,他们都能那般亲密……那她在与旁人独处的时候,又为什么不能?
只要想想她与旁人独处时,可能会出现的与跟他在一起时一样的场景,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在见不得光的世界里,也会有人像他这样抱着她,吻她,甚至……更亲密吗?
归根结底,她并没有给他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她嬉笑怒骂,全凭心情,好的时候,她温柔得不像话,哄着他,顺着他,不好的时候,又能说变脸就变脸,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杨昪紧紧地拥着她,他被脑中涌起的念头疯狂折磨,牙齿忍不住研磨着她颈侧细嫩的皮肤,微微用力,像是要把她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合而为一。
郑嘉禾皱起眉头,轻轻地嘶了一声。
“能见人。”她被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快要喘不过气了。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微微喘息,想让他松开自己一些,“总有一天能见人的。”
杨昪微怔。
他的情绪被她这句话安抚,一下子冷静了些,手臂上的力道也稍稍松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郑嘉禾开口,她转过脸,望向杨昪近在咫尺的眼睛,“难道我与你从小相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还不能让你信任我吗?”
杨昪眸光微动,不及开口,郑嘉禾又道:“如今这长安城中,除了你,还有谁能自由出入我这蓬莱殿,与我这般亲密,这样抱着我?”
杨昪抿住唇角,眸中隐约露出一点愉悦的神情。
郑嘉禾踮起脚尖,仰起脸咬上他的下唇,在他彻底放松手臂
力道的同时,抬起了自己的手,捏住了他的侧脸。
她使劲掐了他一把,看到他因疼痛蹙起眉心,方放下手臂,借势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扬起了眉:“我也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自信。如果我连你都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
杨昪眉头舒展开来。
这句话,彻底地取悦了他。
郑嘉禾看到他面色缓和,情绪应是平复,便也弯起唇角,她又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还生气吗?”
杨昪眸光微暗:“不气了。”
郑嘉禾认真道:“刚刚我也有不对,以后不会这样了。”
杨昪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背。
他感觉到郑嘉禾现在在哄他……他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每一次,他像这样生气的时候,她都会变得格外好说话,以至于,现在让他觉出了一丝虚情假意。
是真心的么?
还是只是为了安抚他?
杨昪低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角。
“今晚我来蓬莱殿找你。”他说。
郑嘉禾没有犹豫:“好。”
“我想留宿。”他得寸进尺。
“……”郑嘉禾显而易见地迟疑了。
杨昪离开她的唇,声音有些沙哑:“还是不行么?”
“……行。”郑嘉禾道,“只你明日要走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杨昪目色深了一些。
郑嘉禾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道:“最近过年,事情太多,便是要见人,也得年后再议。”
年后?
杨昪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嗯了声:“行。”
……
清晨。
散朝之后,郑源与同僚们结伴走出大殿,没走多远,就被太后身边的琉璃拦住了。
琉璃迎上前来,屈膝行礼道:“郑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郑源一愣,应了声,便跟着琉璃上前去。
去的却不是蓬莱殿,而是附近的一个小小暖阁。
郑源走进去,看见郑嘉禾正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外面,他顿住步子,躬身行礼:“太后。”
郑嘉禾转过身
来,目中露出一丝笑意:“阿公。”
郑源直起身,与郑嘉禾一同在案几两侧落座,他笑了笑,问:“叫我来干什么的?”
“是有两件事要与阿公说。”郑嘉禾亲手为郑源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放到郑源身前,“不知阿公是否听说,我那父亲回来了。”
郑源一愣,神色冷淡了些:“未曾。什么时候?”
郑嘉禾便把王崇智带着她那异母弟弟来长安找她的事说了一遍。
郑源端起杯盏,低头抿了口茶水:“怎么?你不方便出手,想让我做这个恶人?”
郑嘉禾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跟阿公说一声,我留他们在京城有用,阿公就当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就好了。”
郑源看她一眼,没有多问什么,嗯了一声。
他放下杯盏:“还有一事呢?”
郑嘉禾指尖一顿,神色严肃了些。
“是秦王的事。”她微微垂眸,道,“阿公,我需要一个方法,能与他和平了断。”
……
郑嘉禾回到蓬莱殿。
杨昪仍在熟睡。
她步入内室,执起水壶,将墙角香炉中燃烧的香料浇灭,又打开窗户通风,确定香味儿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把窗户合上。
然后她坐在案边,一边看折子,一边等杨昪醒来。
杨昪只觉得昏昏沉沉,疲惫不堪。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片亮堂堂的,不禁有些恍惚。
如今是冬日,昼短夜长,每天清晨醒来,都是黑蒙蒙的。他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亮堂的天?
他这是起晚了。
杨昪坐起身,揉了揉眉心,目光一转,看到坐在一侧,正在用朱笔在折子上写着什么的郑嘉禾。
他动了动唇,觉得嗓子都是干涩的,哑着声唤了一句:“阿禾。”
郑嘉禾眉目不抬,声音清冷:“你还说你要早些起来,走的时候保证不被人知道,可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她都下了朝,见过郑公,又回来批了十几份折子了。
杨昪一手按着额头,神色有些懊恼:“抱歉,阿禾,可能是我昨夜
睡得太晚了。”
其实也不算特别晚,之前又不是没有过。他只是第一次留宿蓬莱殿,难免有些激动,才睡迟了。
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清晨也睡得这么沉,连郑嘉禾起身都不知道。按理说,他从军多年,不应该这么不警觉的。
郑嘉禾放下朱笔与奏折,起身走向一边早就放置好的水盆处,拿起干巾浸湿了水,拧干,又折身递给杨昪。
“擦擦脸吧,”她望着他,眉梢轻挑,唇角含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下次要是再起迟,我就再不让你在这里留宿了。”
冷水浸透的白巾敷面,杨昪彻底清醒。
他抬起头,拽住郑嘉禾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然后手臂环绕住她的腰,把自己的头贴了上去。
“嗯,”他低声应她,“不会了。”
郑嘉禾抬手,覆上他被水沾湿的鬓发,目光望向远处。
那会儿她在暖阁向郑公问计。
郑源诧异看她:“你怎会有如此想法?秦王此人,手握大权,身负军功,在百姓中威名颇重,一旦与你决裂,他岂能善罢甘休?你若想结束,便只有……”
郑嘉禾问:“只有如何?”
郑源道:“夺他的兵,分他的权,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再之后,还不是任你宰割?”
郑嘉禾站在榻边,拥着杨昪的脖颈。
他对她当真是不设防的,可以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昏睡到天明。此时他靠在她的腰上,整个脆弱的头部和颈部都暴露给她,只要她动动腕上镯子的机关,他的命都是她的。
但……也不至于此。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她的童年,她的少女时期,那所有无忧无虑纯真的日子,都有他。
她只是不喜欢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他生气的时候太危险,昨日箍着她感觉像是要把她拆吃了一样,令人窒息。
他手握大权,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而试图掌控她。
只要让他没有掌控她的能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