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禾一怔:“当然盼着你回来。”
与此同时,她心中立时警觉起来。
听见杨昪道:“那你为什么骗我?”
“你明明早就得到了我要回来的消息,却装出一副在我拿出密旨之后才知道的样子……”杨昪伸手向上,触到了她的侧脸:“阿禾,你说谎。”
习武之人强劲有力的手就放在她的颈侧,配合着他有些冷硬的语调,让郑嘉禾觉出了一丝压迫感。这感觉让她有些窒息,记忆瞬间回到过去的某一天,先帝因为云贵妃的事与她发火,震怒之下,险些把她掐昏过去。
而这里,是杨昪的府邸,她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
郑嘉禾脑子里轰得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距离他回京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她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知道,而且在她生辰的当天……不,他生辰的当天向她摊牌。
他想做什么?对付她吗?
也不对……
郑嘉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到他把自己带到王府时说的话。他不想让她在过生辰的时候不高兴,所以他一直等到子时正的报钟声敲响,才问她这件事。
即使生气,他仍然顾及着她的情绪。
郑嘉禾定了定神,轻声开口:“不是有意骗你的。”
她望着杨昪近在咫尺的面容,能看到他眼中明显失望又复杂的情绪。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说辞:“当时我只是听到风声……确实是在你派人送信到京城之后,才确定了这个消息的。至于茶馆那天,你气冲冲地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我只顾与你理论了,兴许一时口不择言……”
不,不至于。
就算她在这件事上骗了他,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还发生了别的事?
难道是当时手下的一些亲信大臣,建议她先下手为强的话,被他知道了?
反正她没做的事,她怕什么。
郑嘉禾眸光微闪,反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我骗你的?”
杨昪一直看着她,将她所有的表情和小动作收入眼底,闻言嘴角轻扯:“既然不是有意骗我,那我随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什么时候?”郑嘉禾已经完全恢复平静,斟酌道,“在我去春秋殿之后?”
杨昪:“……嗯。”
郑嘉禾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晚宴都去迟了。”
她两手向上,握住他停留在自己面上的宽大手掌,神态自然,大大方方道:“就因为这个,你才把我掳到宫外的?”
说完她也不等杨昪回答,就玩笑似的掐了一下他的手背:“至于么?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杨昪眉心微动:“你只瞒了我这一件事?”
“不然呢?”郑嘉禾眼眸澄澈,丝毫不惧,“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谁还记得自己几个月前口不择言时说过的话?”
杨昪抿唇。
是他想多了?
但不得不说,她这般自然大方的反应,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杨昪道:“不单是因为这个才把你带出宫,更多的还是想与你一起过生辰。”
可他一开始的确是想与她好好商量,她同意了再把她带回府。是蓬莱殿看到的那封信,让他一时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把她掳走,就为了打消自己心中的怀疑。
如果她真的与那些刺客有联系……杨昪不敢想象自己情绪失控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郑嘉禾打了个呵欠,身体往前倾了倾,作出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都许久没有这么晚睡过了,明日得一天都没精神。你下次可不能再自作主张干这种事了。”
“嗯。”杨昪伸手向上,拥住她的脊背,感受到肩头她清浅的呼吸,心中流淌过一种异样的温柔感,“那休息吧,阿禾。”
郑嘉禾问:“我睡哪儿?”
“我的房间在里面。”
杨昪动了动肩膀,示意她站直身体,然后牵着她的手,引她从书房里侧开的一扇小门进去,转过屏风,就是杨昪的卧室。
“你睡这里,”杨昪说,“我就歇在书房。”
他低下头,望向她一双澄澈干净的黑眸:“我让余和送水进来,给你洗漱。”
郑嘉禾道:“不能叫个婢女来么?”
杨昪静默一瞬:“没有。”
郑嘉禾好奇望他:“嗯?”
“我这府中没有婢女。”杨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是不想和她说这个,“你要梳头还是卸妆,我帮你。”
郑嘉禾一阵无言。
她当然是不用杨昪帮忙的,虽然被人伺候惯了,但这点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杨昪见她不需要,便直接出了门去叫余和送水。余和早就让人准备好洗漱的物什候在外面,得了吩咐直接就进去了。
等屋里人都出去,郑嘉禾把门关好,才挽起袖子洗漱一番,然后她走到榻边,掀开床帐,一眼就被床尾墙上的挂画吸引了注意力。
那墙上正是一副人像,一个身穿青绿衣裙的少女,坐在石头上,脚下是青青草地,她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团扇,遮住半张脸,眼波流转,明眸清澈,就像是在看着赏画人一样。
画中少女,正是出阁前的郑嘉禾。
郑嘉禾怔了怔。
这个位置刚好对着床头,也就是说,杨昪每天睁开眼闭上眼,见到的都是这幅画。
郑嘉禾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伸手去触碰那幅画。
出阁之前,她是当朝郑相公的孙女,郑家人的掌上明珠,母亲健在,长宁没有远嫁,她还能每天和杨昪嬉闹玩乐……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
郑嘉禾的指尖在那画上摩挲,触到画上颜料的浓淡起伏,怔然地看了好一会儿。
杨昪的画技是极好的,早在他年少的时候,就以一幅出色的美人图名动长安城,那幅画他画的是一个背影,虽虚幻飘渺,但每一个观画之人,无不拍手叫绝,仿佛看见神女降世,迫不及待地想让画中人转身,好一探究竟。
无数人追问当时的杨昪画的是谁,杨昪只说是梦中所见。但郑嘉禾知道,自始始终,杨昪画中的主角,都只有她。
郑嘉禾走到一边,熄灭照明的烛,然后在榻上躺了下来。她睁着眼,思绪有些烦乱,不知过了多久,方沉沉睡去。
郑嘉禾照例在卯时醒了。她作息一向规律,就是昨夜睡得晚了,觉得有些疲惫。
天边已经微微亮,室内还是静悄悄的,郑嘉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地打开内室与书房连接的小门,一眼就看见了侧身睡在墙边矮榻上的男人身影。
明明是行伍之人,行军多年,但睡姿并不野蛮,还挺规矩的。
郑嘉禾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又把门掩上,回到床边收拾穿衣。
等挽好头发出去的时候,竟发现杨昪还在熟睡。
郑嘉禾有些无语地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该醒了。”
杨昪眉头轻轻地蹙了一下,没有睁眼。
郑嘉禾只好又拍了拍他,杨昪才掀开眼帘,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她,一看就是没睡醒的样子。
“阿禾……”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轻声唤她,嗓音有些低,又有些沙哑。
郑嘉禾道:“不是说了要送我回宫的吗?”
杨昪含糊地应了一声。
郑嘉禾摇着他的手臂:“快起呀!”
杨昪却突然手上用力,把她整个上半身拽了过来,郑嘉禾一时不妨,被拽得趴在了他的身上,另一只空着的手赶紧撑在榻上,方才稳住身形。
不等郑嘉禾出言质问,杨昪把头埋在她的颈肩,嗅着她身上馨香的气息,微微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低声说:“等我换身衣服。”
郑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