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1)

“你说,皇帝心里,到底有没有——郡主?”德妃放下杯子,看着柳嬷嬷。

柳嬷嬷沉吟着:“娘娘这些年不也看着,陛下对郡主最多也就是那样了,都是郡主追着陛下跑。都是年纪不大的年轻人,郡主转头看上旁的人,两个人也就散了。”

“那你看,陛下对鸣佩这丫头呢?”太后又问。

柳嬷嬷皱了皱眉:“依老奴看,陛下心里只有国事,不在这些小儿女事情上费心。”

太后抚着精心养起来的长指甲,好一会儿才说:“这样才好嬷嬷也见过,皇族徐家出情种,太祖皇帝对端敬皇后,就是嫡子死了,太祖也要给嫡孙把路铺下去。”四面强敌环绕,不能不传位给元和帝,但见过世祖给闵怀太子怎样铺路的,就能明白什么叫拳拳苦心。给元和帝娶的皇后,是拿住了元和帝的人,也是会支持叔传侄归位正统的人。就这样,太上皇最后还要留下遗诏,让元和帝的嫡女平阳公主子嗣与闵怀太子的子嗣结百年之好。这是要把元和帝这一脉与嫡出一脉揉在一起。种种苦心,以至于最后即使闵怀太子灭了门,太祖皇帝给他留下的后手,也让看似稳坐帝位的元和帝焦头烂额,愣是让大胤差点分崩离析。

“太祖这样睿智的人,是想不到一旦生变的后果吗?太祖当然能,但就是要让端敬皇后的嫡出一脉继承这天下。到了元和帝,又是这个样子,他定太子,都得定个对孝懿皇后女儿最好的。”元和帝多狠辣的一个人呀,唯一的弱点就是孝懿皇后,唯一的柔情都给了他们的女儿平阳。

说到这里太后抚着指甲的手顿住了,柳嬷嬷也不敢吭声,到了先帝,也还是一个样子。皇族徐家代代出情种,还出疯子。

先帝的话,就快戳到太后的肺管子了。柳嬷嬷只好把话岔开,低声道:“当年开国,有方士说如不能保住嫡出正统,大胤恐会五世而斩。”

太后不屑地嗤了一声:“这些话如何信得。”

太后继续道:“好在,这一代没出在皇帝身上。皇帝,虽然脾气——,但总算是明白道理,也还听哀家的话。”

柳嬷嬷赶紧道:“陛下多孝顺呢,娘娘实在对陛下要求也忒严格了些,要老奴说陛下这样听话的孩子只怕整个大胤都不多。”

太后终于带出了些笑影:“如今不同以往了,哀家也不能多说惹他厌烦。”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只有孝顺娘娘的!”

“等哀家寿辰过后,也该给鸣佩这孩子个名分了”

养心殿里早已经换了一班奴才,前面殿堂还是先帝时期样子,尤其是御书房几乎没动。只是不同于先帝时期,先帝时候除非郡主过来,不然就是七月天气也是从不用冰的。而陛下身体强健,养心殿里早早就摆了冰,才走到廊下,就能感觉到内殿里扑出来的凉气。

茶水房先前当班的奴才也留了几个下来,负责带着东宫过来的新人准备茶水点心。不过是一夕之间,养心殿就换了主人,过来的奴才捧着茶盘越发小心当差。只是走进书房还有些恍惚,连长榻上的炕桌都没有换,榻旁案几上还有半年前郡主翻过的话本子,依然原样放在那里,并没有人收起来。

可养心殿当差的奴才都知道,郡主是再也不来了。

陛下每日每夜地批阅奏章,乏了就找几个侍卫去练功房里打一阵子,全当活动筋骨。吉祥把陛下的茶盏托盘递到高升手里,悄悄往门边站了,看到陛下随意斜靠在长榻上,显然是刚刚从练功房出来,已经沐浴过,头发并没有擦得很干,发梢还微微滴着水,合着眼睛,也不知是养神还是睡了。

吉祥接过高升递过来的水壶时忍不住说:“高公公,要不要叫两个宫人进来给陛下好好把发擦干。”高升忙摇手,本就低的

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陛下现在不耐烦让别人给他做这个,上次玉兰那丫头看陛下就这样睡过去,不过略——陛下直接让人出去领了板子。”从此养心殿留下来的宫女,也都知道了陛下的规矩:没有吩咐的事情不要做。

高升没说的是当时陛下一把攥住了玉兰的手腕,结果睁开眼睛就生气了。二十板子,玉兰这会儿还没爬起来当差呢。他当时看陛下的眼神,真怕陛下要让人把玉兰打死,好在陛下闭了闭眼又睁开,敛了情绪,直接就吩咐了句:“二十板。”

高升是始终跟着徐士行当差的,这两年他才慢慢回过味来,发现一个非常惊心的事实。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带人收拾养心殿御书房,他犹豫后没让人多动,尤其是郡主放在那里的话本子,更是没让人动一点。后来他悬着心,陛下进来什么都没说。他的心一松又一紧,从此当差越发小心。

八月初十,太后的寿辰安排在建极殿,虽无歌舞音乐,也是内务府下设十三司准备了快两个月的。臣子们携内眷前来,只见殿前搭了高台,菊花堆得宝山一样,其中多少名贵品种,有些明显是皇宫花房为了太后寿辰催开的名品。英国公府的老太太带着英国公夫人和鸣佩等人一到,更是立即被围笼在人群中间。现在想见一面都难的人,这个机会见到了怎么能不好好奉承。

坤仪郡主和陆辰安一起过来的,看到英国公府那边热闹的景象,至少表面看来,隐有烈火烹油之势。鸣佩更是含羞低头,周围都是夸英国公府会调理人,“看看,真跟老太太的亲孙女一样”,英国公老太太立即笑道,“我可就是当亲的疼的,这孩子心实厚道,我这个当祖母的可要给她做主的,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这话说出来就耐人寻味了。

恰恰刚刚有人提到鸣佩姑娘的年纪,又有人隐约提到“这样好人早就被人瞧中了”,他们隐隐约约也听说是陛下的人。陛下如今后宫空着,“陛下的人”可就眼前这一个。这句不能给人欺负了去,也不知英国公府老太太这话说的是入宫给的封号不能被别人压了去,还是说的——

此时众人已经看到过来的坤仪郡主。

看样子郡主和陆大人果然如同外面说的感情好,说是陆大人下了值很少会同人应酬,都是直接回府。有人羡慕,有人不屑,“还不是郡主”,那意思就是郡主悍妒、管得严。此时看到两人相携出现的场合,其他人尽管说着话,眼睛也是忍不住一次次飘向这两人,似乎想从两人中看出些猫腻。

就见旁边丫头不知提到什么,郡主蹙了蹙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这样好日子,也就坤仪郡主还敢蹙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其他人哪个不是一片喜气洋洋,不管多少糟心事此时都是一副能为太后上寿就喜不自禁的样子。

坤仪郡主果然还是坤仪郡主。

此前多少妇人小姐私下议论,尤其是谢嘉仪从先帝丧礼后完全闭门不出,更是让不少人相信郡主不是以前的郡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要说彻底变了格局的皇室后宫。

现在看来,郡主身上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但郡主的恣意随性,看样子可是一点都没收敛。众人又看向英国公府那边,都知道英国公府的义女跟郡主可是不睦的。这些人都是有耳目的,哪个不知道当时满京城都在讲的话本子里那个罚东宫义婢的贵人就是郡主呢。更不要说之前的大觉寺,之后的京城朱雀街。

而且,英国公世子世孙当时的肥差可就是郡主弄掉的,给换上了太傅家的世子爷,后者凭着这个差使刚入朝就升了。上升势头,也只比状元郎兼郡马陆大人差些,这两人可是把其他人都远远甩下去了。

那英国公府里能不恨?接着又出了南边这场灾,被郡主的福气给拦住了,唯独彻底伤了英国公府本家根基,连世袭罔替的资格都丢了,就说事情不怨郡主,那英国

公府也得狠狠记上郡主一笔,不是她那个梦,他们能跌得这么惨?

这么一想,要不是坤仪郡主这一出出,此时朝廷是个什么局面还真是难说。那些老臣们可不像后宅女子,琢磨的是郡主和英国公府义女、老太太的关系。他们琢磨的是郡主和太后的关系,是英国公府的势头,是新朝的格局。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郡主这一系列操作,此时大胤动荡,新帝再是忌讳外戚,能用必用的也是英国公府的人,那么国公府就不是此时的烈火烹油,而是真正的扶摇直上,外戚之势一旦成了,只怕连陛下都只能调和无法弹压了。

如此一想,不少老臣也多看了一眼坤仪郡主。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英国公想通这一出,那真的能恨毒了坤仪郡主。

女子们只顾着低声交换道,“看样子郡主郡马果然感情好”,看看郡马一句话,郡主就笑了。“人前谁家夫妻感情不好”,说话的人自己夫君在家里日日宿在妾那里,也只有正事商量的时候来正房坐坐,说完话就走,到了人前还不是扶着她下马车,笑着听她说话。

但即便这样说,她还是有些酸酸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郡主和郡马的眼神里望向彼此,都有光。

谢嘉仪这边,她一眼看到本该九月里才开的菊花名品雪美人,怎么这会儿就给摆出来了,定睛一看还不止雪美人,好些这会儿不该开的,都被花房催开摆出来了。好像京城明月楼里被迫迎客的姑娘,一个个在这日都被从花房搬了出来。

可能怎么着,现在皇宫都是人家的了。别说这些菊花,太后就是跟前世一样,把皇宫里的海棠花都让人砍了,也不过就是太后娘娘捂着胸口说一句“钦天监里算出来这些海棠妨克哀家,哀家就是再舍不得,也得砍了去了”,当时气得谢嘉仪都笑了,有病不看太医找钦天监,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陆辰安看一堆喜气洋洋的脸中就眼前人微微嘟着嘴巴不高兴,忍不住笑道:“几盆菊花就心疼了?要不是先帝护着你,这会儿你都给人催开了摆上去了。”

说到这里陆辰安想到昨晚谢嘉仪在帐子里拿出那颗太后觊觎的东珠给他看。他总觉得,太后对郡主的敌意不光是因为国公府。如果是因为娘家,他虽没见过太后,但一个宫里医女,能上妃位,还能养出一个太子,最主要的是养住了,她就绝不简单。这样一个人,要对付郡主该有的是法子。可她居然从那颗珠子入手,可见这颗珠子一直在她心里记着。所以,她到底记着的是这颗珠子,还是记着的是当年拥有这颗珠子的人呢?好像四平八稳的太后,一旦触到郡主,就有刺儿控制不住地伸出来。能让一个深宫里的女人生出这样藏不住的刺儿的,不会是利益,更可能是感情

他又低头看了眼听了他的话笑了的谢嘉仪,这人啊,看着一脸机灵样,也太容易哄了。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如果太后一直藏着这样一个扎心的刺儿不露出来,像以前他听到的,长春宫与海棠宫最亲近,待到有一天太后不需要藏着的时候,全无准备的谢嘉仪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陆辰安的眼眸闪了闪,想到那种可能,真是想抱着她护好她。这么缺心眼,要不是运气好,只怕给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谢嘉仪靠近他,笑着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她等着我给她磕头呢。”说着笑脸一收,小脸一肃,他们这个太后娘娘想看她跪着真的跟疯魔了一样。

陆辰安看到她宽大的袖子垂在自己的手边,忍不住借着袖子遮挡,捏了捏她的手,“那这样好的日子,可要有人不高兴了。”

还不是一般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