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砰然巨响,如铁石相撼。
小腹丹田本是武者气息荟萃之地,同时亦是人体要害,可谓集强盛柔弱于一点。
任凭哪门哪派的拳术,也会着重对小腹的防护,平常决无随便被人掌击小腹的可能。
然而张翔身形腾空撃出的一拳,乃是清明拳中的“天马行空”,亦是这门拳法中少数为应对围攻而生的猛招。
身陷死地,唯有行险迅猛击退一人方有生路!
张翔自信实力远胜沈澄,使出此拳既为炫技,也是为着速战速决,于一众同门树立威望。
日后大师兄得势,自会对己更为重用。
至于眼前的小小道童挨了自己的重击会怎样,从未在张翔的考虑之内。
同门较技绝不是只为精进武艺,而是于门派中明示地位高下的仪式。
真传弟子们纵然互相不服,围绕着观主之位争斗已久,却不曾公开比拼过武艺高低。
为着大师兄暗示的富贵前程,张翔情愿作一颗首先过河的棋子!
可,这阵锥心的剧痛是甚么回事?
就算是武术已臻精妙之境的真传们,小腹要害受创也绝不可能当作无事。
更何况张翔离修出护身内劲,还有一大段距离。
沈澄拳上的劲力,又远远超出了他动手前的想象。
这样的拳头,真的是一个连静功也未获传授的打杂道童能打出来的吗?
张翔身形往后飞坠,足跟于地面上刮出长长的痕迹。
再抬头时,脸上已然毫无血色。
沈澄却没有给他缓过气来的机会,双臂往外横扫,拳头朝着张翔两肩砸落!
对方一出手便想取己性命,沈澄手下自然也不会留情。
这式“两马分鬃”攻的是两肩,纵然命中也伤不得人性命,合乎沈澄提出只分胜负的说法。
然而练到了纯熟级的清明拳,威力可不仅仅是打得张翔肩头抬不起来几天。
要是击裂了肩胛骨,势必对张翔日后练拳之路造成重大阻碍。
张翔又怎看不出这招厉害,强忍着小腹疼痛,猛然挥拳直轰沈澄中胸!
院子后头,姚凌欣见状皱起了眉头。
连续两拳奔着夺命而去,已经远远跨过同门争斗的底线。
就算张翔是奉大师兄之命行事,这般出手也太过份。
她拂尘轻动,却见知客道人抬起手来,示意她勿要干涉。
姚凌欣向来敬爱老道,何况老道武艺虽不算高,比起心怀不轨的管事道人可强得多了。
加上老道浸淫清明拳多年,既然相信沈澄无虞,姚凌欣也愿意接受他的判断。
却见沈澄垂目视胸之际,巨石般的拳头已撼至胸前。
而他攻向张翔的双拳,已赶不及先击中敌人,或是回臂应援。
在场身怀武艺之士均已看出沈澄拳术高深,把握时机也极准。
身法反应方面,却未曾显露过人之处。
就算他打算立时变招避开袭胸直拳,也已未必来得及。
就在此时,沈澄却作出了众人无法预料的应变。
只见他足尖一动,身形登时挺直,顺势扭动躯干。
张翔拳头堪堪削破前胸衣襟,却未曾伤及沈澄的身躯。
而沈澄身形直立,原本攻向张翔双肩的拳头,即与其太阳穴并行。
在这一刻的沈澄眼中,两度使出重手的张翔,与当夜持刀杀手已无分别。
但见他目光沉静,双拳却如闪电飞快,径直击在张翔的太阳穴上,正是清明拳中的“双风贯耳”!
一众道人噫地惊呼出声,眼看着张翔全身一颤,满布血丝的眼睛圆瞪着,伸出拳头也僵在半空。
沈澄从容后退,离开了张翔的攻击范围。
众皆沉默无声。
接着,不知是谁带头先一声喊,十余名道人一拥而上,将沈澄围在中央。
沈澄伸手往鼻端处,抹了抹汨汨流下的鲜血。
刚才张翔的“定山河”直拳着实威猛,虽然不曾正击于胸膛上,却已震伤了沈澄的脏腑。
只是这小小伤势,远及不上管事道人的肘击。
沈澄缓缓按照道门吐纳法呼息,胸口疼处顿时已感舒畅。
眼望入室弟子们合围如高墙压顶,显无善罢可能。
他满不在乎地又抹了抹鼻子,五指归心,拉开拳架。
竟欲以一人之力,与十余位习武多年的同门较技!
就连沈澄自己,也不抱半点成功的奢望。
然而经过好几天拚了命锻炼的日子,他对身上的武艺渐渐抱持起一份尊重。
若然不战已自承失败,未免也太对不起辛苦练得的这身功夫!
一名道人探过张翔鼻息,略略安心,转头即戟指对沈澄骂道:
“哪里跳出来的奴才,竟敢目无尊长,把师兄打得重伤!”
“也不知是不是镇上五家派来的间谍,大伙儿且把他拿下来,好好审问一番!”
其余道人正要张嘴应好。
忽然间一道身影掠至,电闪般驰入圈中。
啪地连声,道人们脸上无不多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印子。
却见姚凌欣身在圈子正中,略带厌恶地以袖抹了抹手。
单是视线平淡扫过众人,已使得从未见过大小姐生气的入室弟子们心中栗然。
“今日的教拳结束了。”姚凌欣语调温和。“把伤者带到胡师叔处照料。”
“此外,传话请大师兄日落后到我院中。”
“有些话不说明白,一些人似乎还真的不懂。”
是日夜里,观中传开风声,大小姐与大师兄闭门比武,以一拳差距分出高下。
大师兄张天鹏终究不是姚氏子弟,并未获传授明真观的秘传精要。
至于为何明说闭门比武,消息却传播得如此之快,众道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揭破。
翌日清晨,张天鹏身边的五位亲信师弟亲临姚凌欣门外,默然长跪以表谢罪。
却未闻房中响起一句回话。
真传和入室弟子们未曾知晓的是,姚凌欣撃败张天鹏后便即赶赴道童寝室,屏退众人。
亲自把养伤中的沈澄,送到管事道人留下的床上。
“你怨我吗?”
姚凌欣软语温柔。“要是不愿再为我办事,我照样把早前答应的补药给你,放你休养一段日子。”
沈澄摇头。
“习武之人,拳脚高低尚是其次。”
“若然畏敌不前,没有十成把握的架便不敢打,永远成不了大器。”
姚凌欣闻言,眼瞳里增添了一分亮色。
“我总算是看出你和他们,到底有甚么不一样了。”
“如果你进观时乃是一般弟子身份,凭你在清明拳上的造诣,如今已经是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