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明一愣,心说这人还挺不当回事,还认识自己?
李思明仔细一瞧,嘿,真认识此人,此“保时捷”车主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跟老沈提到的“刀疤脸”,只是这造型实在是天壤之别,让李思明一时认不起来。 他头顶着一顶旧草帽,穿着半旧不新的短袖衬衫,上面印着工作单位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出汗,混着灰尘将这本来是白色的工作服染上一道道黑色的印痕,一身劳动人民的打扮。 等他转过脸让李思明瞧清楚了他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左半边脸,李思明才猛然想起。
“原来是老梁啊!”李思明惊呼道。
刀疤脸大名叫梁山,跟传说中的宋江是一伙的,李思明当年听到这个名号,对他的老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名真是有学问的,直到见到老俩口一路历经艰辛,步行来看望自己的儿子时,李思明才收回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这个想法太反动了。 当年在劳改农场,李思明是直接叫他的外号的唯一的人,当时在那个环境下,破罐子破摔,不仅是老梁本人还是李思明,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李思明再也不能这么叫人家了,人家也是自食其力的普通人,况且从年龄上跟自己父亲是同时代的人。
“明……”老梁准备称李思明“明哥”,可忽然觉得这样叫太尴尬了,有些江湖习气,更何况自己都五十出头了。 对面这个家伙才二十七八,现在一见面就这么叫,有些说不出口。
“老梁,我不当大哥已经很久了!”李思明开着只有自己才懂的玩笑,“你就依老沈叫我小李就成!”
李思明伸出手,老梁犹豫了一下,将已经弄脏了地手在身上蹭了两下。 才和李思明握了一下,他还不习惯有人这么正式地跟自己握手。
“那哪成?我就叫你李先生吧。 我们公司的香港老板人家都这么叫!”老梁笑着道,他寻思李思明大概也是那个级别。
“好吧。 老梁啊,前几天我跟老沈还在念叨你,真没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你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找我?”李思明道,他老梁老梁地叫着挺顺口。
“我来深圳有两年了,现在在这家公司打杂。 ”老梁指着左胸上的铭牌。 又指了指李思明的座驾,“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长相又不太招人待见,不敢打扰。 ”
“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没看到我们是老朋友吗?”李思明冲着刚才围上来的路人喊道,“什么世道啊?又不是马戏团!”
刚才那场未遂交通事件,差点撞了人。 人人都喜欢凑热闹,有人还幸灾乐祸,只是令他们失望的是,这辆“高级车”连漆都没掉一块,这两位“司机”还在这畅谈往日地“峥嵘岁月”。 也许他们希望看到的是这位“有钱人”耍横,欺负劳动人民。 他们已经做好了打抱不平地准备,有个别人做了群殴的准备。 或者希望看到两人发生口角,和激烈身体接触,在一场好戏之后,等着警察再过来收拾残局。 结果他们大失所望,这两人还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在街边联络起感情来。 哎,还是早点回家吃晚饭吧!
老梁81年出来之后,在老家黑龙江勤勤恳恳地做了一年农民,在这一年里。 虽然在老家饱受非议和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但他很欣慰,因为他在老爹老娘先后离开人世之前。 做了一年孝顺的儿子,让老爹老娘没有留下太多的遗憾。 当安葬了老爹老娘之后,他已经了无牵挂了,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家乡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牵挂的东西了,干脆离开家乡去京城讨生活。 在京城到了两年盲流,什么活都干过,只要不饿肚子,什么苦都吃过,只要能生存,他地要求很简单,既使如此,过得也很不易。
听说深圳机会多,他就来到了深圳,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是他的面相实在是太恶,那显眼的刀疤让人不由得不害怕,所以找不到太令人满意的工作,在工厂里打杂勉强过日。
头发早已经开始花白了,这张脸已经爬上许多皱纹,再也找不到了一丝匪气,只剩下了岁月蹉跎,那双眼里已经看不到曾经的剽悍和戾气,只剩下苍凉与无奈。 时间改变了一个人太多的东西,人们在许多年之后的某一天,蓦然回首,原来自己已经蹉跎了一辈子。
“我已经五十二岁了,看穿了年轻时的一切,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过日子,直到死地那一天。 ”老梁表情黯淡,说着这么有深度的话,让李思明有些愕然,但却让他觉得这话也是理所当然。 年轻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无比的畅快淋漓,年老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无所成,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豪情与兴致。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李思明关心地问道,这话等于白问。
“还行吧,打打杂,勉强过得去,虽然钱拿得少,也有个栖身的地方。 ”老梁自嘲道,“现在体力不比从前了,太重的活也干不了。 上了五十地人,一年不如一年。 ”
“我给你一个小时,你回去收拾一下,辞了工作,带着你的破烂过来,我就在这等你!”李思明用不容他反对的语气说道。
“你……”老梁愣了一下,没说的,跨上自己的“保时捷”,头也不回到朝单位奔去。 他根本就不知道李思明现在在做什么,不过看上去像是大老板的样子,刚才就很想问问,想找个长期饭票,李思明既然主动这么说。 他还矫情个什么劲啊。
半个小时不到,老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换了一身还过得去的行头,随身只有一个包裹。
“你就这么点东西?还挺快地嘛!”李思明问道。
“盲流、盲流,这样才方便流动嘛,再说我也没那个钱去安置自己。 ”老梁解释道,很高兴。 “那破公司,早就想不干了。 我上个月就迟到了一回,才五分钟,就扣了我半个月的工钱,太欺负人了!”
“上车吧。 ”李思明吩咐道,“在我那里,我保证没人欺负你。 不过你要是迟到了一天,我保证也会扣你一天工钱!”
“好咧!”老梁高兴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车真他**地……嗯。 高级啊!我还从没做过小轿车呢!我老家县长也只有一辆破吉普车。 ”老梁东瞅瞅西摸摸,十分艳羡,发着牢骚,“比我们香港老板那辆破车高级多了,那个家伙整天牛气哄哄地,经常说我们中国人如何如何,他们香港又如何如何,不就是一个二等公民吗。 我还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呢。 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我……不说了!”
“嘿嘿,你还是本性难移,我可告你,在我那里你可不能给我丢人哦!”李思明笑道,“你地嘴关严点。 ”
“那当然了。 我保证不给您填堵。 ”老梁立马保证道,“您地公司在哪啊,是什么公司啊?”
“到地方就知道了!”李思明笑着道。
李思明今天在公司见了那么多人,去医院转了一圈,又给转回来了,烦啊!在什么位置就得考虑什么事,你要只是一位普通工人,每天就在单位与家之间简单重复,也不需要去考虑跟自己无关的大事情,只要是饭碗没有受到危胁。 夫妻和睦孩子听话地大好局面。 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力量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李思明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就得处理好这样的关系,站在他的位置,就得接触到更多的人,就像几何学中的一个例子:在一个平面上画一个圆,这个圆越大,那么它的圆周就越大,接触地范围就越广。 同样的例子也可以说明我们掌握的知识:当你掌握的越多,这个代表知识的圆周接触到外界的范围就越广,说明你不知道的地方就越多。
车子很快就到了公司,这一次没人拦他,保安敬了个礼,一挥手就让他畅通无阻的进去。
“李先生,这就是你地公司啊?”老梁看着这座大山和那花园般的环境道,更让他吃惊的是这里占地面积之大。
“可以这么说,我是副总裁,到目前为止,我还算是说话算话的人!”李思明笑着道。
“其实这里我也来过,当初你们公司招人的时候,我来一看,尽是要有毕业证的,都是姑娘小伙,听说待遇不错,排队老长老长地,要的人却不多。 毕业证那玩意我哪有,我根本就没胆量排队,人家清一色年轻人,我这个老家伙站在那里多招人注意!”老梁羞愧地感叹道。
“下班时间快到了,趁早我给你安排一下。 ”李思明看了看天色,说道。
李思明直接找到了崔必成崔经理。 崔必成一看老梁的长相,有些为难,看这样子估计不认识几个字,这样的人李副总裁也肯屈尊亲自出马?
“你不用为难,简单的工作就行,他这人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力气倒是有一些。 你就安排他一些简单点的,工资也不是太差的工作就行,这人要求简单。 ”李思明当着老梁的面对他说道,一点也没客气的样子。
“是啊,崔先生,我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 ”老梁也殷勤地说道。
崔必成一看,李副总裁既然亲自领着过来,自然关系也不一般,可是听他口气也不是要求特别照顾,只要找个空缺塞进去就行,有了主意。
“我们工厂仓库还需要增加一些搬运工,这活虽然累一点,但工资定得也高,以后如果愿意加班,我们还有加倍的工资,梁先生觉得如何?”崔必成道。
老梁第一次被人称为“先生”,心花怒放,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这里地活再累,也比不上搬石头当小工那样又累又脏,这对于他来说,是个体面活。 他更不会去挑三拣四,人要知足,这是他这些年得到的结论。
于是,这位来自黑龙江地梁山同志在李副总裁和崔经理的亲自陪同下,来到了工厂区的仓库,他恐怕是全公司最有派头的工人了,以至于很少时间,别人以为他是李思明的亲戚,对他颇为关照。
“明天补办一下手续,一样也不要少了。 会有人跟你说这里的规矩,我不希望你给我找麻烦!”李思明觉得有必要敲一下警钟,“公司有食堂,比外面便宜,想吃好点就要多花点钱。 不提供住宿,我给你点钱,你去找个像样的地方住下。 ”
李思明的手伸进口袋里想掏钱包,却没掏出来一个子——他实在没有带钱包的习惯,前世在军队里吃着皇粮,在这个世界不是吃食堂,就是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李思明有些尴尬。
崔必成机灵,连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包,人民币面额太小,李思明一把抓过来,挑了几张大面额的港币塞给老梁。
“就用港币,这比人民币更受欢迎!”李思明笑着道,“不用还了。 ”
崔必成一脸郁闷,想当好人却没当成,被人拦腰截住了。
“不就几张钞票吗,回头我加倍还你?”李思明故意讥笑道。
“您说这话,那真是让人……”崔必成本来想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转念一想,改了主意,“如果你的钱真是太多了,我不介意抽出时间帮你花,这不是什么太令人为难的事情!”
老梁手捧着钞票,感动地稀里哗啦,冲着李思明和崔必成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对于这位梁山好汉来说,实在是一个好日子。
李思明看着老梁匆匆的背影,心里颇多感触,心情却是很高兴,能帮得了别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是因为他不求回报的帮助许多人甚至陌生人,让他得到了更多的用金钱买不来的东西,赢得更多的尊重,这是后话。
“李先生,他是你什么人?”崔必成好奇地问道。
“算是朋友吧!”李思明道。
“算是?”崔必成不太明白。
下班时间到了,李思明这个一整天都在四处晃荡的人也有了回家的理由。 不过在大门口,这一次有保安拦住了他:
“李先生,刚才徐先生交待,看到您后,让您早点回家,您父亲打电话来说有客人在您家里等您!”
“谢谢!”李思明道,心里却在疑惑什么人会到自己家里等自己,那可不是他想谈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