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上午,李思明在七星桥外从一辆解放牌卡车上跳下。
北风呼啸,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很强劲,李思明将军大衣厚实的衣领竖起。这件崭新的军大衣他是从姜所长那弄来的。李思明有很多个人习惯,经常成为大兴岛五连知青的话题。比如他从不穿带补丁的衣服,哪怕是破了一个小洞,也不会像其他知青那样缝缝补补以显示艰苦朴素的作风,这年头穿带补丁的衣服绝对不是丢脸的事,不过李思明绝对是不会穿的。洗澡,李思明虽然不是每天都洗,但他绝对是全连往浴室跑得最勤快的人,连女知青都无法比,如果你晚饭后去找李思明,如果不在宿舍,那一定在浴室或在去浴室的路上,顺带着洗衣服也是最勤快的。头发,李思明每天打理的顺顺当当,就差抹发油。香烟,只抽上海产的“中华”或“牡丹”。
所有这些个人习惯都成了徐副指导员批判李思明的证据,诸如“小资产阶级情调”、“违背艰苦朴素的劳动人民本色”罪状。不过李思明把这些全当耳边风,你的指责我全接受,你批判你的,我做我的。
李思明踏上七星桥,向连部进发。身后草丛中传来声响,像是大型动物发出的声音。李思明立在桥中央,连忙回头,一只狼立在桥头与他对视。自从上次狼群事件后,大兴岛附近百里再也看不见一只狼了,人人都说大兴岛成了狼的禁地,这让李思明很吃惊,因为这是大白天,狼见到人会有多远跑多远。这只狼明显胆大包天。
这只狼瞎了一只眼,李思明立刻认出,这是那天那狼群的首领,那只瞎了的右眼是自己晕倒前的最后作品。此时头狼身形消瘦,明显小了几号,曾经结实光泽的皮毛如今骨瘦如柴
,身上还有几处被抓伤的伤口。李思明猜想这只狼眼瞎后,首领的地位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以至于卫冕失败后选择了跑路。
“找我干嘛,我承认我对你的失败负有很大责任,难道你想报仇,别开玩笑了,你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我一只手就能解决你。”李思明心里想着。
一狼一人就这样互相看着。李思明向前走了几步,那狼猛得往后退了几步,李思明大吼一声,狼一溜烟往后跑了一大段。李思明索性不管,掉头往连部走。过了七星桥,就是大兴岛了,现在的七星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七星岛了,岛上人口众多,离老远就能看到团部成片的房子,红瓦房在中午阳光下正熠熠发光。李思明回头,那只狼还跟在身后,李思明就觉得奇怪了,这大白天的,这狼还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李思明停下,那只狼就停下,李思明走,那只狼就走,总之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一定的距离。
离团部越来越近了,随着大兴岛的开发,人口越来越多,机关、学校、饭馆、书店、加工厂、理发店、照相馆应有尽有,团部所在地现在成了一个小镇的模样。那只头狼知道那里是自己的禁地,立在一处高岗上哀嚎了几声,便掉头一眨眼不见了。
“我说的对吧,阿明不到假期结束,是绝对不会到的。”刚一进宿舍们,张华便叫了起来。宿舍里的七个兄弟都到齐了,自己算是最晚的一个。
“你什么好吃的,全部掏出来。我们的政策是掏光、吃光。”猴子一把抢过李思明的行李。里面有几斤苹果,是姜所长送行时硬塞给他的。很快几斤苹果就被瓜分了,李思明也不在意。
“猴子,你答应给我带的烟,带来了吗?”李思明朝正在品尝战利品的猴子问道。
“早知道你会有此一问,我早有准备,看,这两条呢!”猴子将“中华”递给李思明。
“阿明,你一个月才32块大毛,还抽‘中华’?”徐大帅是从不抽烟的,坚决抵挡住**。
“春节期间,连里有什么重大新闻啊?”李思明是冲着张华问的。这家伙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号称“包打听”,大到国家大事,小到连长家的母鸡今天下了几只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连里太平无事,不过团部到有一重大新闻,听说春节期间闹的沸沸扬扬的,都闹到了师部了。团长和政委春节都躲在外面,不敢在家过年。”
“什么事情啊?”李思明好奇地问道。张华却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夹烟的动作。李思明会意的递上一支烟。
“团军务股的头柴建民,你听说过吧,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抓起来。”张华抽着“中华”优哉游哉地说。
“那个家伙,一看就不正派,听说有知青找他走后门,办‘病困’或者上学政审,他百般刁难。知青背后骂他‘刁德一’”猴子插嘴道。“刁德一”是著名样板戏《沙家浜》里的大反派。
“我听说,一连有一个女知青家里父母相继病倒,她想办‘困退’返城手续,那柴建民却乘机侮辱了她。”张华慢条斯理的说着,惹得旁人干着急。
“后来?虽然办好手续,却迟了,那女知青父母相继过世。那女知青一气之下将柴建民告了,她天天上访,团长和政委都过不好年。这不,我们回大兴之前,柴建民被抓走了。”
“哼,恶有恶报!这种人就应该枪毙!”旁边有一知青骂道。实际上,自1972年12月,福建省莆田县的一位小学教师李庆霖给***写信,反映上山下乡的问题后,一些鲜无人知的事实被通过各种渠道披露出来。其中云南的情况尤为严重,摧残迫害知青,猥亵、**女知青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也是“四人帮”倒台后,云南知青率先开展大规模游行请愿活动的原因这一。1974年中央还专门出台了一个“26号文件”,将保护女知青,上升到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思想路线的高度,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今天中午是全连一起吃“忆苦饭”,这“忆苦饭”取自忆苦思甜之意,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英勇新四军。正如贫下中农代表发言所说的那样,如今幸福生活来之不易,饮水不忘挖井人,要艰苦奋斗扎根边疆,不忘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云云。那“忆苦饭”可以和猪食有得一比,用不知名的草根、糠和少量的苞米渣一锅熬成的,黑呼呼的,看一眼都嫌恶心。知青们硬着头皮吃下,表面上还都是装着无比香甜感激涕零之状。机灵一点的,会带一些同样黑乎乎的糖,混和在一起湊和着吃下,不过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看见,否则上纲上线阴谋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罪名还是小事,上升到是否忠诚于党忠诚于**事业就完了。每次“忆苦饭”吃过之后,知青在厕所花的时间就明显长了许多。
李思明当然更是吃不下,不过徐副指导员时不时盯着自己,这家伙最近找自己麻烦少了,不过是躲在后面搜集证据,可不能让他抓到把柄。李思明嘴里吃着“忆苦饭”,心里却想着烤鸭,阿Q的精神胜利法还是不错的,至少自我感觉好多了,仿佛自己吃的就是烤鸭。
那猴子一边吃着,一边嘴里嘟哝着:“大米、白面、猪肉、牛肉、烤鸭……”
饭后自然是讨论会,各排代表出来发言,谈谈心得、表表心迹,总之无非是扎根边疆多打粮食为人民,保卫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批林批孔保卫***思想等等。
“咱们在养猪场还有多少存货?”李思明小声问在身边的曾智。
“我看了一下,还一只孢子和几只野鸡。”曾智是昨天晚上到的。
“晚上,咱们去把它们消灭掉。”李思明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