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每一寸肌肤都被春的气息裹拥着。一夜无声的雨,浸润了江南万物,包括那田埂上茅草里的地耳,我称它为“大地的耳朵”。
奇了,大地也有耳朵?——怎么会没有呢?大地是有生命的。人们常把大地比作母亲,母亲怎能没有耳朵呢?而且啊,这还是大地母亲给人类儿女们的一份丰厚馈赠呢。
地耳也称地衣、地皮菜、地达、地踏菜等,是一种野生藻类,据说蛋白质高于鸡蛋、木耳和银耳等。我江南宜兴老家称之为“地腻”,其实就是吴语“耳”的读音,但我觉得用“腻”字更传神。只因它与大地紧密吻贴,如胶似漆,犹如一只只耳朵般倾听着大地的心跳,倾听着烟火人间的故事。
记得第一次吃地耳时,爸爸说那是观音娘娘洗脚水浇出来的。那个懵懂的年龄,电视剧《西游记》还没诞生,只是从年历画像上得知,观音娘娘是住在仙岛佛国的美丽神仙,白纱飘飘,可以自由飞舞、往返天上人间。想象着能沾点仙气,倒也没嫌弃洗脚水的龌龊,反而有着某种好感和神秘感。
确实,它的一股异样的香鲜征服了我。虽然住在乡下,却也难得一亲芳泽。因为地耳的生长需要特定的气候条件,采集难而少,人们常常与它失之交臂。
前些年的一个黄梅季节。我从城里回乡下休假,无所事事,在家陪伴妈妈。连续阴雨了好几天,妈妈说,这个天适合拾地腻,我听了一阵欣喜——久违了可爱的地腻!
于是,穿雨鞋,拎篮撑伞,到妈妈指点的地方去找寻。好家伙,那一摊摊若隐若现的黑色进入了我的视线。蹲下身子,扒开掩映的杂草,一只只耳朵有的微微鼓起,有的紧贴地面,有的半攀附草根。我慢悠悠地拾着,软软的,润润的,握在手心凉凉的,酥酥的。我()挑大的捡,留下小的,任其自然,或许等它们繁殖长大,我还能收获一茬呢。那天,没有农人耕作,只有我和地耳相对着倾听黄梅雨的淅沥声。回程,走在乡间小路上,我时不时颠颠半篮地耳,带着新鲜与满足感,想象着它别样的美味,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要洗干净地耳是件不容易的事。在水池里洗少量的可以,要洗半篮有点困难。妈妈有经验,让我到河边像淘米一样边淘边洗。这办法好使,用手轻轻搅拌着地耳,待草屑杂物浮起,篮子一倾斜,便漾出去了,沙子泥土在下面漏掉,重复多次就干净了。回家用盐开水浸泡10分钟,重新冲洗一下,沥干水就等下锅了。
此时,韭菜早已备好,和地耳合炒堪称一绝。跟平常炒素菜基本一致,只是要稍加些料酒与姜末,去去地耳的海腥味。出锅前淋上少许鲜酱油,那味,比黑木耳鲜嫩柔软,带着一股特有的香韵,滑滑的,想在喉咙口多留一会都没机会,家乡话叫“鲜到眉毛都能脱掉了”。
一旁的堂弟边吃边赞边扭头看锅,“大姐,我没吃过瘾。”说完,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好,大姐再给你炒一盘,你等着。”此时成就感翻倍。
去年我去浙江长兴农家乐休闲,餐间端上一大盆地耳汤。我们人少怕吃不完,特意交代老板娘,以后上这道汤量可少些,地耳虽非名贵之物,但浪费总觉是暴殄天物。然而,面对这道城里人吃不到的土特产,很快就风扫残云,一大锅地耳汤吃了个底朝天。于兹可见地耳的魅力。
今年春天,我随两位摄影家去一个山乡赏花摄影。这会儿油菜花、樱花、海棠开的甚是热闹。在花团锦簇里,我居然发现默默支着一摊地耳,仿佛在谛听着春暖花开的声音。我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再无心去欣赏怒放的春花,而是赶紧俯下身子去拾取地耳,并向摄影家老师要来备用(为相机挡雨的)塑料袋,将那些大地的耳朵一只只收归囊中。那些地耳因着如许春色而勃发,居然比我第一次捡的更加大而厚实。
为了抓紧时间,还怕有人抢似地,我快速地捡着,直到扫视周围捡干净了才起身,用沾满泥土的手,捋了捋被大风吹乱的长发。我仰忘朦胧的天空,遐想必定是观音娘娘来过这里了,用洗脚水——不,是柳枝净瓶里的水——恩泽了这片土地,让我邂逅又一场美好。至此,地耳的美已远不止美味()呀……
——嘘!那些大地的耳朵正在倾听人世间美丽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