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光头佬之死(1 / 1)

“故事真精彩,”米莉安说,“可你的重点在哪里?它又不能证明你奶奶有魔力。她预言了一个结果,然后捅死一个小孩子让这个预言变成现实。真是牛逼。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玩意儿了。”

光头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语气变得像钢铁一样冷峻。

“管好你的舌头,不然我就把它割下来。我的奶奶不是普通人。在我柔弱无助的时候,她救了我的命,拯救了我的人生。”

米莉安没说什么,她只是感觉刚刚被哈里特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

那小婊子仍然紧握着拳头在浴缸前踱来踱去。

“她还使我懂得,宇宙是有其法则存在的。这些法则通常隐藏在人们视线的背后,除非有人能洞悉得更深,或者有心钻研。”

光头佬拿来他的小包晃了晃。里面有骰子一样的东西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我收集骨头,我可以通过骨头算命。”

米莉安咳嗽了一声,“好极了,你也会巫术了。”

起先那光头杂种并没有理会米莉安的讥讽,只是随后他才点头说道:“没错。”

米莉安将信将疑,她认为这浑蛋是在撒谎。也许是他自以为是,也许他只是吹牛。

“不过,”他说,“你的能力远胜于大多数人,因为你的预言非常精确。你和我的奶奶应该是处在同一个层次上的。这让我深感意外,我很激动。”

“实在荣幸。”

“我的组织向来欢迎高手加入。”

“你说的是什么组织?”

“从事收购和分配的组织。”

“不就是毒品、军火、性奴之类的玩意儿嘛。”

光头佬顿时两眼放光。

“我帮不了你。”米莉安说。

“你帮得了。你有灵视的本领,况且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话太伤人了。”她说。的确,虽然她听起来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但实际上这话的确很伤她的自尊。这坏事做尽的光头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同类,“我只是品行不端而已,并没有作恶多端。”她特别强调说。

“有什么区别吗?”

米莉安的双眼就像两个刀口,憎恨从里面汩汩流出。

“我觉得没有。”他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日记本,不以为然地说,“你以后为我做事,欢迎加入我的团队。组织对你的能力一定会格外欣赏的。”

“我倒更乐意谈谈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光头佬笑了笑,“哦?”

“我指的可不是健康保险,因为我抽烟好酒。实际上我恨不得现在就来上一支烟。所以你用不着给保险公司交钱,他们可全是吸血鬼。不过,既然我给你省下了一笔钱,你得保证别碰我的朋友路易斯。”

“那我们的箱子怎么办?”

“我拿给你们,让我去找他。我能拿到箱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在跟我谈条件?”

“没错。只要你放过他,我就跟着你干。”

光头佬似乎有些心动,米莉安以为他在考虑。这提议像一抹阴影掠过他的脸。他摸摸下巴,又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这时米莉安看出来了,这浑蛋哪里是在考虑,他分明是在演戏,他在戏弄她。

“唔,”光头佬若有所思地说,“不行。”

“那就算了,我是不会跟着你干的。”

“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狼群里地位最低的老狼、病狼是没有资格要求狼群的首领多分给它们食物的。这不合规矩。如果我屈服了你的条件,那就会失去你对我的尊重。我感觉你应该是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得寸进尺的女孩子,我说得对吗?只要我稍一让步,说不定你就敢蹬鼻子上脸了。我可不是你爸爸。”

“想得倒美。就凭你,狗都怀不上你的种。你肯定干过母狗吧,大光头?”

“另外,”光头佬没理会她的谩骂,“显然你很在乎那个开卡车的家伙,这可犯了咱们这一行的大忌。我必须拿走你在乎的东西,那样你才会乖乖听我的话。”

他把日记放在盖着的马桶盖子上,走到浴缸旁边。而后一只脚踩在浴缸沿上,双手伸到米莉安的屁股上——他并没有摸到她的屁股,只是用手指在离屁股一两指的地方盘旋。接着,他的手掠过米莉安的肚子,还有**。

“我才是你最需要在乎的。我的认可,我的笑脸,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光头佬所说的“他们”指的就是哈里特和弗兰克。两人对视一眼。弗兰克看起来很不舒服,但哈里特呆滞的双眼只微微一动,像镜子似的闪了一下光。

“你的第一个任务——”他那像骷髅一样的手指挪到了米莉安的锁骨和脖子处。米莉安幻想着她能挣脱双手,像绿巨人的女朋友那样,将喷头从墙上扯下来,戳进这光头杂种的脑袋里,“——是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米莉安咳出一口痰,对着光头佬的眼睛吐去。正中靶心。“休想。”她说道。

光头佬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知道那并不费事,只需要你接触我的皮肤。”他说。

随后,他叉开手指,像钳子一样捏住了米莉安的下巴。

节拍强烈的音乐声从夜总会的后门传出来。这是一条幽暗的小巷,除了黑黢黢的影子,便只有街口映照进来朦胧的霓虹。光头佬从长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独自一人,身旁没有哈里特,也没有弗兰克。

他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西装,黑色皮鞋,尽管已是午夜,他却仍然戴着一副反光墨镜。

此时已经是将近八年以后,光头佬脸上的皱纹深得都能当搓衣板了,他的头皮也开始萎缩。

他的黑皮鞋踏上了通往夜总会后门的金属台阶。

光头佬的眼睛不易察觉地转了一下,他已经发现有个皮肤黑得像黑曜石一样的家伙从垃圾箱后面鬼鬼祟祟地钻出来。这大老黑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马甲,前面敞着怀,露出汗津津的胸膛和胸口上几撮并不茂盛的胸毛。

台阶顶上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但也仅此而已。

大老黑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他已经踏上了台阶,先抬一只脚,再抬另一只脚,格外小心翼翼地向光头佬靠近。

光头佬假装浑然不觉。

当大老黑终于出手时,狡猾的光头佬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老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把弯刀,对着光头佬便砍了过去。然而他这一刀却砍了个空,因为光头佬敏捷地一转身,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只见寒光一闪,光头佬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剃须刀。他像手握画笔的画家一样,信马由缰地挥动起来。但大老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用胳膊肘猛击光头佬的手腕,剃须刀盘旋着落在金属台阶上,当啷一声不见了踪迹。

夜总会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喧闹的音乐声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

光头佬双手抓住大老黑的脑袋,那样子就像是准备吃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无霸汉堡。而他当真下了口,像僵尸一样狠咬大老黑的鼻子、脸和下巴。他把对方的脑袋扭来扭去,鲜血溅得墙上、台阶上到处都是。

大老黑疼得哇哇直叫。

紧接着,两声枪响。

台阶顶上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瘾君子。他头戴针织帽,帽檐拉得低低的,一脸麻子。他手里的点38左轮手枪正徐徐冒着烟。光头佬的后背上顿时盛开了两朵血红的玫瑰花。他不由松开大老黑,那孙子立刻伸手捂住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并缓缓蹲下身去。光头佬趁机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弯刀,而后毫不犹豫地高举起来,向拿枪的瘾君子砍过去。

光头佬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看起来就像涂了口红的骷髅头。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刀把瘾君子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而与此同时,枪声又响。

光头佬的脑浆像厨师泼出去的泔水一样飞散开来。

血滴从他脸上弯弯曲曲地流下。他看了看四周,在台阶上坐下,那瘾君子扑通一声倒在他旁边。血流过鼻子,流到了嘴唇上,光头佬舔了舔,仿佛在品尝其味道,或许他在考虑以后是不是可以做个食人怪。随后,他身子一歪,死了。

——光头佬捏得太用力了,米莉安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咬到了嘴里的肉。

他久久不愿松手,直勾勾地盯着米莉安的眼睛。

“你看到了对吧?”他低声说道,“你看到我是怎么死的了。”

米莉安勉强点了点头。

光头佬的脸上忽然光彩照人起来,他松开手,激动不已地说:“告诉我,快告诉我。”

米莉安不屑地咧嘴一笑。

“是我杀了你,”她撒谎说,“我,我他妈一枪打爆了你的脑袋。”

光头佬审视着她的脸。他有些恐慌,有些不知所措。哼,你能逼我看到一切,她心里得意地说,但却不能逼我说出实情。

“她在撒谎,”哈里特说,“我能看出来。”

光头佬退后几步。

“你会告诉我的,”他仍旧一脸狐疑地说,“你会告诉我的,那样我就能逆天改命。我要打败宿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你帮我躲过一死。”

“没用的。”米莉安说,她舔着嘴巴里被咬破的伤口,“谁都斗不过宿命,这叫天命难违。”

“我不一样。”

光头佬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着屏幕上的号码,然后冲弗兰克打了个响指说:“你,让咱们的新搭档休息一下。”

光头佬接电话去了,弗兰克从门口弯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注射器。

米莉安开始拼命挣扎,她希望能扯下喷头,或者把整栋房子拉塌下来。

弗兰克在她脖子上打了一针。

“什么事?”光头佬对着手机说。

世界好似镶了朦胧的边,它越缩越小,越来越暗。

“查到了?”她听到光头佬说,可那声音就像是从冒泡的鱼缸里传出来的。他的话音拖得老长,像蜂蜜,像糖浆,像黑黑的焦油。“这么说,你知道那卡车司机的下落咯?”

她想到了路易斯。

再一次,混沌将她完全裹挟,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插曲

米莉安的妈妈坐在桌前,但并没有注意到她。也许她根本注意不到,这才是最令人沮丧的部分。米莉安已经有八年没见过这个女人了,而这一次并不算,因为这是一场梦,她知道。

她的妈妈憔悴不堪。干瘪,瘦弱,像颗枯萎缩水的杏子。她年纪并不大,但看起来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时间——虚假的时间,梦里的时间,米莉安疯狂脑袋里的时间——正大发着**威。

“马上就要结束了。”路易斯在她身后说。

他两眼上的胶带各鼓起一个可以移动的包,就像柔软的墙纸下钻进了一只没头没脑的蟑螂。

“对。”米莉安说。

“我们在看什么呢?”路易斯看了看手腕,像是在看表,但手腕上却并没有表,“还有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

她的妈妈打开一本《圣经》,开始认真地读起来。

“若所献的是为还愿,”她妈妈念道,“或是甘心献的,必在献祭的日子吃;所剩下的,第二天也可以吃。但所剩下的祭肉,到第三天要用火焚烧。”[出自《圣经·利未记》。]

米莉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吗?奇怪,你居然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就意味着我知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自从搭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留意过时间了。”

“只能说潜意识是个神奇而强大的东西。”路易斯说。

“我猜也是。”

“或者,也许我是更强大、更卑鄙的东西,存在于你的意识之外的东西。也许我就是死神。也许我就是地狱领主、暗渊之王,或者湿婆,世界的毁灭者。或者,也许我只是命运女神阿特洛波斯剪刀上掉下的一缕丝线,凌乱地躺在你脚下的地板上。”

“好极了,在我自己的梦里你还跟我捣乱。”

她的妈妈又开口念道:“各类的走兽、飞禽、昆虫、水族,本来都可以制伏,也已经被人制伏了;唯独舌头没有人能制伏,是不止息的恶物,充满了害死人的毒气。[出自《圣经·雅各书》。]”

“闭嘴,妈妈!”而后米莉安又对路易斯说,“就是她老说我嘴巴臭的。”

“是你自己说你嘴巴臭的。”

“随便啦。”

“后来出什么事了?”他问。

“好像也没什么。我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还挂在一个脏兮兮的淋浴喷头上。那是一栋满是霉味儿的小屋,大概位于新泽西中部的一片沙地里。到了这个地步,我差不多已经没什么指望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救我了?”

“我能怎么办呢?”

“你们要给人,就必有给你们的。[出自《圣经·路加福音》。]”她妈妈念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我在说话呢,妈妈。”

她妈妈接着念道:“因为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

“正如我所说!”米莉安大声喊道,她想把不停引用《圣经》的妈妈从她的梦里赶出去。然而她就像卡在尿道里的一颗肾结石,横竖不出来。“正如我所说,我无能为力啊。我已经不想再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不想再盲目地相信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

“也就是说你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天,命。你看,语言真是个扯蛋的东西。我居然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一点,天意,命运。我们从中能知道点什么对不对?它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人生就好比奔向悬崖的一辆驴车。既然每个人都命中注定会死掉,那我们还为什么要阻止它呢?我们都将和那头驴一起跌入黑暗的深渊,尽管叫唤吧,这就是宿命,游戏结束。我见过人们的种种不幸,也亲眼看见了命运如何左右他们的人生。可我无可奈何,不是吗?想对抗命运,那就如同在铁轨上放一枚硬币就妄想拦下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一样不切实际。”

“实际上那个方法也许能奏效的。”

“不可能,闭嘴。我都快完蛋了,这表示你也快完蛋了。”

“他把我的眼睛戳了出来。”

米莉安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我知道。”

“临死之前我叫了你的名字。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她言不由衷地回答。

“我要死了。”

“每个人都会死。”

“可我死得太惨、太痛苦。我是被折磨死的。”

“这都是命。”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必须想办法改变。”

“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她妈妈扭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虽然她坐在原地,但却能把胳膊伸过整个房间,将米莉安拉向她的身边。米莉安有种穿越时空般的错觉,世界高速移动,模糊成了一道光。

她的妈妈说:“你眼不可顾惜,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出自《圣经·申命记》。]”

米莉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梦境突然而然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