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死胡同(1 / 1)

那臭味儿让哈里特感到惊讶。闻起来,它有一股新割的青草气息,但又像是子实体[子实体是高等真菌的产孢构造,即果实体,由已组织化了的菌丝体组成。]的味道,或者在干涸的阴沟里被臭虫和细菌肆虐数日的尸体所散发的臭味儿。总而言之,她闻到的是腐烂的味道,彻底停滞的味道。她浑身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坐在凯雷德[凯雷德是凯迪拉克品牌下的一款全尺寸顶级豪华SUV,其在国内的售价一般都在人民币150万元上下。]后排的英格索尔(由于他的存在,他们的座驾毫无疑问地升级了)注意到了她紧张的肩膀,说道:“哈里特,这里对你来说很熟悉对不对?”

“对。”她的回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周围是盒子一样的郊区房子,白色的路缘石、小鸟池[小鸟池指的是供小鸟戏水的水盆,通常放在庭院中。]、节能灯,信箱旁边郁郁葱葱的紫丁香,墙上的涂鸦,亮白色的雨水槽。

她想一把火烧掉这里的一切,想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好像该在这里拐弯了。”弗兰克自言自语地说,但他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话去做。“哦,不对,操,等等,好像是这里。对了。他妈的这些街道看上去都一样。房子、草坪。简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转弯之前、转弯时以及转弯后,哈里特均能感觉到弗兰克拿眼瞄她。

“他还不知道。”英格索尔说。

“谁不知道?”弗兰克问,“我?”

哈里特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是,他不知道。”

“我让你们两个做搭档多久了?”英格索尔问。

弗兰克要蹙起眉头想一想,但哈里特不需要。“两年零三个月。”她说。

“我不知道什么?”弗兰克问。

“没什么。”哈里特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英格索尔说。

“告诉我,”弗兰克说,“我想知道。你们对我了如指掌,我几乎是透明的,什么都不会瞒着你们。”

“你能告诉他吗?”英格索尔对哈里特说。这时弗兰克已经把车停在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他也扭头看着哈里特。

她觉得难受极了。

奇怪,哈里特罕有这种心潮起伏的时候。她喜欢这种带有一点人情味儿的感觉吗?折磨自己是不是和折磨别人一样有趣呢?

面对英格索尔的请求和自己心中的疑问,她选择了回避。

“我们到了。”她说,然后便下了车。

“他没有把他们杀了?”英格索尔灵巧的手指在门厅里一个用来放信的柳条筐里摸了摸,问道。

“没有,”哈里特说,“他只是个骗子而已,干不了杀人的事儿。”

弗兰克在另外一间看起来既像办公室又像书房的房间里喊道:“这里没人。他跑了。”

英格索尔点点头,“不出所料。他肯定会留下点蛛丝马迹的。更重要的是,我要看到那个姑娘来过这里的痕迹。你们负责找到,我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来到厨房里的早餐桌前,端端正正地坐下,双手十指相对,搭成一座小小的尖塔,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哈里特和弗兰克继续他们的搜查。

这栋房子坐落于宾夕法尼亚州多伊尔斯敦市梧桐街1450号,距离费城不远,房主是一对儿姓斯泰恩的夫妻,男的叫丹,女的叫穆里尔。

丹酷爱钓鱼,喜欢炒股,尽管其思想保守,但却偏爱八十年代的一些流行金属乐队,比如毒药、克鲁小丑、通缉令和温格。

穆里尔也玩股票,用的是她自己的私房钱。除此之外,这栋房子跟她就没有多少关系了,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已经离婚六个多月。两人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名叫丽贝卡。弗兰克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相关的文件。

“丹还住在这里,”哈里特说,“但穆里尔已经搬出去了。”

“你对这里很熟啊。”弗兰克说。

“没有的事。”

“你在撒谎。”

“少废话,继续找吧。英格索尔要的是有用的线索。”

盖恩斯的惯用伎俩并非直接骗人离开他们的家,而是骗他们向他透露自己的住址。他在集会、餐馆或者酒吧里遇到这些人,便伺机套他们的话。等到他们去工作、出差或者旅行,总之不在家的时候,阿什利就大摇大摆地闯进他们家里,当起临时的主人,直到他们回来。这就是他的手段。从一方面说,这很简单,而从另一方面说,这又简单得过了头。也许阿什利太高估了自己。

哈里特不知道丹去了哪里,他是本地一家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也许他去会情人了,也许到足球或普拉提[普拉提是一种完全不受环境场地限制,可以随时开始运动的塑身项目,看上去好像一些静态的舞姿或体操的姿势。多半只需要一条小垫子,有的需要其他辅助设备。]设备制造厂里去参观了。哈里特并不关心这些。屋里的凌乱程度堪比抢劫之后的犯罪现场,但她要找的并不是丹·斯泰恩的指纹。

哈里特决定到楼上去查查看。

沿着铺了地毯的楼梯走到一半时,她闻到了气味。

腐烂的气味儿。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的腐臭,不带丝毫的隐喻。

她让弗兰克过来,两人像狗一样四处嗅探。

二楼,主卫生间。

浴帘拉得严严实实。马桶盖呈盖着的状态,上面放着一根小小的玻璃灯管,灯管的一端已经炭化,黑乎乎的。这里的臭气能把人熏翻在地。

“我靠,他死在这儿了吧?”弗兰克用胳膊掩着口鼻,喃喃说道。哈里特毫不介意这里的臭味儿。小草的清香,百花的芬芳,或者炉子里烤肉的香味儿才会让她心烦意乱,“他妈的,那傻逼一定嗑药嗑死了。”

浴帘后面有黑黑的一团阴影,哈里特伸手拉开了浴帘。

只见浴缸里赫然躺着一个死人。尸体头上套着塑料袋,从后脑勺流到袋子里的血已经凝固成硬块。

弗兰克眉头一皱,“有人杀了盖恩斯。”

“这不是他,”哈里特不动声色地说,“是丹·斯泰恩。”

“你怎么——”

“我就是知道。”她屏住呼吸,从尸体头上扯下塑料袋。死者的后脑勺上一片狼藉,“盖恩斯拿东西打了他的头。可能是钢管、球棒或者撬棍。我没看到血迹,但我敢打赌在楼下一定能找到,或者在屋外。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把人打死,否则也就不需要用塑料袋了。他趁斯泰恩昏迷不醒的时候用袋子把他闷死了。也许他是在浴缸里动的手,也许是事后才把尸体搬到这儿的。”

说完她站了起来。

“阿什利·盖恩斯现在是个杀人犯了。”

“拜托啦。”下楼的时候弗兰克拦住了哈里特,“我想知道。”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在这边忙活,英格索尔在楼下呢,说不定正在接受什么大人物的指令。”

“英格索尔不接受任何人的指令。”哈里特说。

“随便啦。我只想说你可以告诉我,但不必当着他的面告诉我。那正是他想要的。他喜欢看一件事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所以我请你现在就告诉我,就在这儿,不要遂了他的心愿。”

哈里特冷眼注视着他。

“你有没有发现英格索尔看上去就像只螳螂?”弗兰克问。

哈里特推开他,径直向楼下走去。

“阿什利·盖恩斯已经狗急跳墙了。”哈里特对英格索尔说。弗兰克一脸不悦,从后面跟了上来。

“是吗?”英格索尔轻敲着一本名为《田野与溪流》的杂志,很随意地问。

“正如霍金斯说的,他在挥霍咱们的货。现在他已经不再费力骗人家的住所,而是直接杀人,然后再占他们的窝了。”

“对于一个技术平平的骗子来说,这可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转变。”

“是。”

“我喜欢。这小子也算是个可塑之才。有那姑娘的线索吗?”

哈里特犹豫了一下,“没有。”

“能判断出他们去了哪儿吗?”

“暂时不能。”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弗兰克耸了耸肩,哈里特没有吭声。

英格索尔微微一笑。由于他没有眉毛,所以很难说他的笑是真是假。

他从餐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慢慢展开。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英格索尔把纸巾摊在那本《田野与溪流》杂志上,用钢笔在上面轻轻写了一行字。

他捏住纸巾的两头,像个展示自己画作的小学生一样把它拿起来。上面写着一个公司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哈里特大声念了出来:321货运公司,随后是号码。

“我不明白。”弗兰克说。

英格索尔站起身,“虽然我一直没有离开这张桌子,但我却找到了这栋房子里最有用的线索。”

“所以你才是老大啊。”弗兰克说。哈里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与愤怒。

英格索尔将纸巾递给哈里特,“给这个货运公司打电话。通过这条线索我们就能找到他,找到我们的箱子,还有那个很特别的姑娘。时间已经浪费得够多了,我的朋友们。”

插曲

她在小便。

这并不奇怪,因为似乎每隔半分钟她就要尿一次。肚子里的孩子仿佛在不停地跳爱尔兰踢踏舞,她的**饱受摧残。医生说中期妊娠之后这种压力就会有所缓解,但她的妈妈说那是骗人的鬼话。她妈妈是对的,那确实是鬼话。

米莉安抬起头,看到厕所的墙上刻了一些字迹。奇怪,哪有女孩子在墙上刻字的?也许的确会有些无聊的人在上面留言,比如“我爱迈克”之类,但她们通常会用记号笔,而不是刀。

墙上刻的是:圣诞快乐,米莉安。

她更觉得匪夷所思了。没错,圣诞节是快要到了,可厕所的墙壁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看到这一行字下面还有别的字迹,写的是:她要来找你了。

米莉安不以为意。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嘭、嘭、嘭。

她抬手准备多抽几张厕纸(这里的厕纸简直比天使的卫生巾还要硬实,所以她需要多抽几张,以免弄湿了自己的手),这时她看到隔壁的厕间里也有人,而就在一分钟之前,那里还是空的。

她看到了一只穿着破烂运动鞋的脚。

而另一只脚自脚踝以下已经不见踪迹,乌黑的血不断地滴到瓷砖上。

“圣诞快乐。”是阿什利的声音,“难道你不想我吗?”

她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想他,这让她既感到奇怪,又感到恐怖。她使劲摇了摇头,好赶跑那令人心烦的发现,可她又忽然发现隔壁的脚不见了,地上的血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她走出厕间,开始洗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她不敢抬头,她怕看到自己因怀孕而肥胖起来的脸颊、下巴,一切。她浑身臃肿,就像她九岁时收集的那些泡泡贴——独角兽、彩虹之类的。

那沉重的脚步声重新传来:嘭、嘭、嘭。

洗好了手,她抬起头。

镜子里的她脸色煞白,头发呈栗色——那是她的天生发色——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动。一团深蓝色的模糊的影子,接着是一道红光。

“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一个憔悴、恐怖的声音低语道。

霍奇斯太太赫然站在她的身后,地上是一串雪地靴留下的湿漉漉的足迹。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雪地冲锋衣,看上去又旧又脏,套在她粗壮的躯干上倒显出几分滑稽。这女人的头发乱蓬蓬的,不知多久未曾洗过,像藤蔓一样垂在她红扑扑的脸上。

而她手里却拿着一把红色的雪铲。

米莉安一惊,紧紧抓住了瓷水槽。

雪铲重重拍在她的后背上。

米莉安脚底一滑,上身像失重一样向下落去,下巴磕在水槽边缘,当她的脸撞到瓷砖上时,又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的嘴巴里顿时满是鲜血。

她想努力爬开,可是地上的瓷砖滑溜溜的,双手根本无法着力。

“你这个歹毒的小婊子,”霍奇斯太太恶狠狠地骂道,“你不配怀本的孩子。”

啪!雪铲重重落在她的肩膀上、头上、后背上,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直到她感觉体内出现了异样,就像用手指捏碎了一片玻璃雪花,她觉得**湿乎乎、暖融融的。顾不得劈头盖脸的雪铲,她伸手往下身摸了摸,手上立刻沾满了红红的血。惊惧之下,她拼命向厕所外爬,地上瞬间多出数个血红的掌印——

可是她已经逃不掉了,因为雪铲一刻都不曾停下。

米莉安听到了婴儿的啼哭,那声音来自外面的走廊,但在厕所中久久回响。可是哭声很快就弱了下去,且变得断断续续,仿佛孩子被自己的体液呛住了。随后,声音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听到路易斯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再过六天,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