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号,学生已经放假离校后的第一天,丰之崎学园三年级的毕业
典礼也正式开幕。
要毕业的三年级生们最后穿着属于丰之崎的校服,在相机的镜头前,纪
念着他们脱离高中生涯的这一时刻。
从那以后便是人生有别,各奔东西,曾经天天见到和交谈的同学,搞不
好会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的人。
这种令人欣喜的结业和令人伤感的分离,让学生们的氛围很是浓厚,可
在这样的热闹里,却有一一个人安静离开了人群,在没引起任何人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学校。
“恭喜毕业。”
在校门口,荻原明对她说道。
温暖的风缓缓经过,吹动了诗羽的裙角,也吹落了几片樱红的花瓣,她
稍稍眯了下眼睛,将被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重新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也再一次向前,走到荻原明面前,在一步外的位置 上停住。
那是一个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微妙距离。
荻原明扫了一眼依然热闹着的校园,问道:‘“你这算是最后 -次高中逃
课吗?
“之后是谢师宴,所以他们都没走。”诗羽也回头看了-眼,解释道,
“不过我感觉完全没有参加的必要,毕竟我对同班的人没有什么怀念。”
荻原明对此不置可否,繁杂空泛的人际交往,和整日独处-室的孤独,
还真说不上来哪一个更令人痛苦,何况诗羽也不是真的没朋友,至少和七海还算要好。
荻原明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拿在手上没有点,说了一句:
“以后有事要
帮忙,至少给七海说一声,只要你让她别告诉我,她应该就不会给我吭声,剩下就是你们私人交情问题了。”
诗羽轻笑了一下,开玩笑的说道:‘‘我又没打算 和青山小姐断绝来往,说不定哪天还会叫上她陪我出去旅游呢,那一-定 会是一段被照顾的舒舒服服
的美好旅程。
荻原明扯了扯嘴角,到底把烟给点上了,呼着烟气说道:
“看上我家女
仆了是吧。”
“是呢,那样的小天使可是很难找的。”
“得,你要真能拉着她放下工作出去玩玩,我也放行。
诗羽愉快的竖起手指,贴在了脸边:“这可是获原先生你亲口说的, 不
要后悔哦。”
荻原明嗤笑了一声:“这点事还不至于。 ”
那之后,两人暂时陷入了安静,仅有的声音,是从校内传出的欢呼,和
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风声。
看来闲聊已经结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荻原明侧过头,将烟呼向了一边:“行了 ,说说吧,犹豫出这个结果,
是因为什么。
诗羽双手垂在身前,紧抓着卷轴样式的毕业证书,问道:‘开车来 了吗
?”
“开了。”荻原明指了指路对面,“你都特意提了, 当然要开上。”
“那请,开过来吧。”诗羽指着路边说道, “到这边来。
荻原明搞不清她要做什么,只是转身返回车上,发动车子,往诗羽所在
的路对面调头过去。
诗羽没有站在原地,而是沿着路边走着。
在开车沿路靠近她的时候,荻原明突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也隐隐明白
了她让自己来此的原因。
“就在这里。”
在离校门只有二十多米的位置,诗羽突然止住脚步,抬手对荻原明做出
了停止的动作:“你也就在那里。 ”
荻原明踩下了刹车,虽然驾驶位和路边还隔了一个座位,但从开着的车窗,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诗羽的声音。
诗羽对荻原明的称呼,一直在你和您之前切换,平时用的是已经亲近了
的“你”,带着点语气拌嘴时用的是“您”。
可今天的语气里,她久违的用回了真正的敬语,用这样尊敬着的声音,
诉说着她的心声。
“荻原先生,您知道您哪一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刻吗?”
诗羽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以缅怀的语气说道:“ 当时好像是去年的七
月份吧,那天下午,我很狼狈的从学校里出来,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您开
着车,到了那里。
“就从那,您坐在车里,笑着对我说:那位小姐,你好像一条狗啊。”
在后面那一句话里,诗羽模仿了获原明当时悠悠哉哉,带着嘲弄笑意的
声音。
荻原明点起了第二根烟,他记得自己当初是抽着烟的,随后点点头道:
“嗯,想起来了。
如同就这样不想说了,结束并跳到下个话题一般,诗羽突然笑道:‘“有
些时候,荻原先生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
在获原明略微歪头的疑问中,她伸出手,像是轻轻捏碎了什么。
“在您这样的人面前,我明明就像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明明什么
都不是,却又一直梗着脖子,以‘会闹脾气的情人’这样可笑的说辞,维持着我不值一提的‘高傲’。
“有一点委屈啊,不快啊,就要跟您闹一闹,闹到您先递出和缓的好意
,让您这个有能力比我高傲,也确实比我高傲的人,先低下高傲的头。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是不是很可笑?”
说着这样的话,诗羽在笑。
荻原明没有笑,弹弹烟灰说道:“毕竟那些事上, 我多少有点理亏,或
者感情上的亏。
“可我不是您应该用心负责的女朋友,是一个情人啊。”
诗羽满是笑意的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她就这样很清醒,也很认真
的说道:“情人的义务只是满足肉欲, 满足对方想要的心理慰藉,以此来换
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因为您没告诉我不回家而生气’- 类乱七八糟的
理由,实在不是情人有资格在意的东西。”
荻原明再次笑了一声:“你还知道 自己是个不要钱的不合格情人呢?
诗羽摇了摇头:“钱是一 种价值衡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同样
是一种价值,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一我说的重点是, 我不是您应当用心
对待,应当在乎感受的女朋友,也没资格因那些女朋友该生气的事情而生气”
要论理的话,荻原明还有的说,但他暂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耗费精力去
辩驳,抬手示意道:“嗯, 你觉得这样很可笑,却还是这样做了?”
诗羽的声音冷了下来:“是, 因为当时那一天,走在这里我,真的像是.
条狗!
她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毕业证书,语气又突然转为闲聊般的轻巧
“狗狗也是很可爱的,比如青山小姐那样用心而忠诚的犬系女孩子,但这种可爱里,绝对不包括狼狈不堪的丧家犬。”
“当时的我就是一条这样的丧家犬, 我很愤怒,却又根本没有愤怒的力
气,反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之后,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您帮我捡回了我那可笑的自尊心,
可笑的尊严,让我重新当了一个人。”
诗羽走到车边,凝望着车内的荻原明,缓慢的声音中,有一种仿佛在死
死咬着牙的坚定。
“您帮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捡了回来,我总不能再弄丢了吧。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当一条狗了。”
又是几片花瓣,随着风从学校中飘飞出来,从车窗前飘零而落,落在了
诗羽抓着↑门框的衣袖上。
她俯下身子,趴在完全打开的车窗上,花瓣因为衣袖的移动而滑落,让
荻原明能看到的唯一红色,只有诗羽那双清澈醉人的酒红色眼睛。
“所以我维护着我作为一一个人的尊严,哪怕那真的很可笑。”
“所以我不会讨好,不会争抢,不会留在您身边,做一条在后宫游戏里
摇尾乞怜的狗。”
“所以
“所对不起。”
在那微微颤抖起来的道歉声中,-滴眼泪落在了车里。
荻原明抚着额头,很奇怪的笑了两声:“你道什么歉啊, 明明是在保护
我给你捡回来的东西,还那么懂得珍惜,我应该高兴才是。”
诗羽低下了头,抽泣声越来越清晰,却又死死压抑着,没有出现- -丝哭
声。
荻原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手指没入黑色的发丝,又随着那份柔顺轻易
的梳理过去,让她本来被风吹的有点乱的头发重新顺直了起来。
“我对你的帮助,在你把整个人给我当回报之前,帮助的原因,是我也
不想看到你跟条狗似的样子,想让你重新当个人,想看到你当人时候的那份
光芒。”
顺着鬓角抚下,捧着那带有湿意的脸,荻原明轻轻为她拭去了泪痕,声
音中满含着温和与欣慰。
“所以你做的没错,做的很好,真的很好,蛮让我高兴的。”
诗羽抓住了荻原明的手,在掌心落下深深的- -吻,颤声说道:“真的对
不起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必须要离开,-定要离”.
荻原明轻声哄着:“我知道, 我明白的,我明白。”.
“
诗羽紧紧抓着获原明的手,慢慢的呼吸着,再不说话。
荻原明摘下一片飘落到她头顶的花瓣,在她抬起的衣袖里,看到了昨天
送她的手链。
果然,还是挺漂亮的嘛。
荻原明平静的等待着,等她的手和呼吸不再颤抖,微笑着说道:
“好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诗羽摇了摇脑袋,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很是调皮的说道:“小猫咪
才不会被随便一叫就上车呢,那是狗哦。”
荻原明咧了咧嘴:“ 当初我说送流浪猫回家,你不是也上车了吗。
诗羽哼哼着,摆出了一副不信的态度:“ 谁知道你要送到我家还是你家
啊,万一拐回你家怎么办。”
荻原明自然的说道:“你可 以拒绝啊。”
“可我拒绝不了啊
诗羽又在荻原明掌心慢慢落下一吻,梦呓般的呢喃道:“获原先生真是
坏心眼,明知道您一旦强硬起来,我就根本拒绝不了的,所以我才不要上车,我要自己回家啦。”
“再见了,荻原先生。”
荻原明的手被轻轻的放开,那趴在车窗外的身体,也轻灵的转了个身,
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向离车越来越远的前方。
从出现抽泣时的低下头,到现在的离开,荻原明一直没有看到她的脸,
多少有点未见最后一面般的遗憾。
但走着揉了揉眼睛,诗羽却突然回过了头,再一次和车内的荻原明对上
了视线。
并无声的,用口型说出了一句话。
荻原明读懂了。
毕竟那是一个很简单,又已经包含了-切的极致表达。
那句话叫,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