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家人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左宗棠便立刻起身随张亮基赶往长沙城。左宗棠毫不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因为他有自信能够打败围困长沙的太平军,也有自信能够平定整个湖南的太平军。此时的湘阴县虽然还没有受到太平军的侵犯,但是由于紧邻长沙,战争的乌云早已将这里笼罩。湘阴县域内土地最肥沃,百姓最富有的湘江两岸平原地区几乎已是十室九空,这些人大多躲进了附近的山中躲避战乱。就连湘阴知县也借口其父病重,跟朝廷请辞后跑回了老家。
张亮基气得破口大骂道:“这个狗官分明就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呀!”骂完之后,也无济于事,只能叹息的摇了摇头。
左宗棠则冷笑一声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大清朝廷官场积弊已久,为官者只知大肆敛财,又有几个能为民请命、能为国家社稷舍命的?人间正道是沧桑啊,这么简单一句话,想做到,却没那么容易的。”
不过好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左宗棠、张亮基一块回长沙城的,还有五百名刚刚用重金招募来的壮年乡勇。然而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勇,虽然斗志高昂,但是未经操练过,真正到了战场上,其实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但也聊胜于无。话说,这五百名乡勇一半是湘阴人,还有一半是湖北人。此时的湘阴县聚集了很多流离失所的湖北人,他们是为了躲避太平军的战乱慌不择路逃过来的。
左宗棠注意到,张亮基在看到这些逃难过来的湖北人后,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几分气馁,如果湖北全线失守,那么湖南也必将陷入太平军的四面合围之势。湘阴县在长沙北边,湘阴县正北就是岳阳县,而再往北过了洞庭湖、长江,则就是湖北地界了。从太平军起事的广西大本营打到湖北境内,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经湖南,其二是经江西。湖南的这条通道距离更近、道路也更顺畅,湖北的这条通道距离更远不说,道路也更崎岖难走。
所以,按正常逻辑来说,太平军只有先攻下整个湖南,才能更顺利地染指湖北,眼下太平军虽然攻打长沙城受阻,但是由于太平军在江西的战事过于顺利,他们已经顺着江西那一条道路,先湖南这一路太平军提前抵达了湖北境内,并且在湖北境内与清军的作战连连取胜,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势。
察觉到张亮基信心严重不足后,左宗棠出言提醒他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太平军眼下虽然势大,但终归不过是由一群普通农民,再加流寇所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巡抚大人,你现在未战先怯乃是犯了兵家大忌,是万万使不得的。”
张亮基尴尬一笑没有吱声,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这个问题,但是这话由左宗棠提点出来,总归让人有点不舒服。临近长沙城时天色已晚,张亮基原本打算让众人就地休息一晚,然后第二天白天再入城,好让城中的百姓,以及守城将士都能看到有援军到来,以增加他们的作战信心。
左宗棠却建议道:“只有区区五百临时拼凑起来的壮丁,根本就起不到振奋人心的大作用,与其这样多此一举,还不如连夜进城来得实在。”
张亮基莞尔一笑,其实想想也是,于是便依了左宗棠的建议。从北城门进城后,左宗棠就发现自己的老友江忠源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左宗棠见到江忠源后,也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便对他说道:“江兄,你赶快派一些人拿上绳索或者长梯,再从最偏僻的西北角,把我刚刚带来的那五百人放到城外,然后在给他们配上武器,组织他们悄悄地绕一圈儿,再从北城门进来。这一晚上如此这般地多折腾几回,尽量营造出一种有五千援军秘密进城的假象。”
闻言,江忠源恍然道:“左兄,这是想给城外的太平军,先唱一出空城计吗?”
张亮基则是一惊道:“难道北城门外面有太平军的探子?”
左宗棠和江忠源同时看向张亮基,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般,最后还是江忠源耐心地跟他解释道:“眼下呢,长沙城三面被围,只有正北方向还牢牢被我们守着,他们不派探子悄悄地过来探查,监视这边的情况那才奇怪了呢。”
张亮基猛然明白了,之前左宗棠为何坚持要抹黑进城,就是为了迷惑城外的太平军探子。让他们即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有援军进城,又摸不清楚具体人数和情况。张亮基心中羞愧不已,同时也更加确信了自己不适合带兵打仗,再加上之前就答应过左宗棠,有关战事的事情一切由他做主,不予掣肘,于是索性就将长沙城的战事指挥权,完全放权给了左宗棠、江忠源二人,于是发出命令道:“我本也不怎么知兵,有关战事的一切事情,你们俩人就看着办吧。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就尽管提啊,但说无妨。”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张亮基索性把自己的巡抚大印也交给了左宗棠。接到巡抚大印后,左宗棠切实感受到了张亮基的真诚,于是也恭恭敬敬地对着张亮基一拜,由衷地道:“谢巡抚大人抬爱,我左宗棠纵然赴汤蹈火,也定会保住长沙、保住湖南,为大人你分忧解难,已给朝廷与圣上以交代。”
张亮基拍了拍左宗棠的肩膀,含笑不语,待其走后,左宗棠和江忠源走上城头,巡视了一圈后,左宗棠也从江忠源这里,了解到了眼下长沙城内外的一些敌我基本情况。现在长沙城内还有三千八旗军、两千绿营军,以及江忠源所率领的两千湘军,总共约七千守军。不过,那些八旗兵、绿营兵,虽然人数在声势上海可以,但是平时疏于操练,中看不中用,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江忠源所率领的这两千人罢了。
话说在五年前,胡广地区爆发过一次规模不小的白莲教暴乱,其中白莲教闹得最厉害的地方,就在江忠源任知县的邵阳府新宁县。而就是因为当时的八旗、绿营平叛不利,江忠源才奉旨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团练队伍。江忠源组建的团练队伍,在他的严格操练和精心培养下,初一参战就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斗力,平定完当地的白莲教暴动后,自此一直被朝廷重用,屡屡被派往湖广各地去平定一些民变和暴乱。百战之下其战斗力更加强悍,不过为了防止江忠源拥兵自重,朝廷通过克扣军饷等手段,控制其队伍的规模不能超过五千人之数。
去年爆发太平军叛乱后,江忠源接连转战广西、广东、湖南,经过一年多的恶战,他原本五千人的队伍,已经折损了一多半,现在也仅仅就剩下了这两千人。而围困长沙城的太平军队伍却足有三四万人,其中战斗力最强悍的是长沙城正南方向的太平军,由西王萧朝贵亲自带领的一万余名广西狼兵。而围困长沙城东西两面的,则是太平军一路收编的两万散民与流寇,除了人数较多以外,其战斗力其实不足道哉。
闻言,左宗棠微微皱了皱眉道:“那也就是说,总兵力对比是三万多人对七千人,精锐兵力对比是一万对两千,都是五比一的差距啊!”
江忠源指着城头上的几门铁炮,叹气道:“如果不是墙高城宽,再加上这里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恐怕长沙城早就被攻破了。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红衣大炮很快也就没什么用了,因为炮弹只剩下了五六十发,轻易也不敢怎么使用了。”
左宗棠看着城头上的那几门红衣大炮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微微上挑,见状江忠源赶忙问道:“左兄,你是不是已有御敌之策了?”
左宗棠点了点头道:“的确有了一个计划,不过这个计划有些兵行险招的意思,主要就看江兄你,以及你的那两千手下精锐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江忠源大手一挥道:“左兄尽管放心,我手下的兄弟们,绝不会令你失望的,有什么计划,你就尽管说吧。”
左宗棠神秘地一笑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与此同时,在长沙城外,太平军西王的行军大帐内,萧朝贵拧着眉头问刚刚回来报信的探子道:“你真的看清了?真的有五六千清兵,悄悄从北城门进了长沙?”
那探子自作聪明地笃定道:“至少有五六千人,他们虽然都穿着百姓的衣服,装成逃亡百姓的样子,不过小的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这肯定就是清兵的援军呀!”
萧朝贵疑惑道:“不对呀,虽然长沙城以北方向,还在清军手中,但是更靠北的湖北大部分地方,也已经被我们太平军占领,这些清兵援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名太平军副将猜测道:“难道是从湖北那边败逃过来的清兵吗?”
萧朝贵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不过不管怎样,这些人肯定不是躲避战乱的逃亡百姓,试想一下,现在长沙几乎已是一座孤城,眼看随时都能被我们拿下。谁会傻不拉几的,在这个时候把这里当做逃亡的落脚点呢!”
萧朝贵身边的那名副将,又出言提醒他道:“西王,虽说落败之军不足为虑,但是他们毕竟是清廷的正规军,更何况他们还有五六千之众呢,我们万不可轻敌呀。”
萧朝贵一指那名探子道:“所言有理。你再去仔细探查一番,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清廷援兵。”
副将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