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养浩

人生于世，休行非义，谩过人也谩不过天公意。便攒些东西，得些衣食，他时终作儿孙累，本分世间为第一。休使见识，干图甚的！

休图官禄，休求金玉，随缘得过休多欲。富何如？贵何如？没来由惹得人嫉妒，回首百年都做了土。人，皆笑汝；渠，干受苦！

如何是良贵？如何是珍味？所行所做依仁义。淡黄虀[1]，也似堂食[2]，必能如此方无愧，万事莫教差半米。天，成就你；人，钦敬你。

无官何患？无钱何惮？休教无德人轻慢。你便列朝班，铸铜山，止不过只为衣和饭，腹内不饥身上暖。官，君莫想；钱，君莫想。

于人诚信，于官清正，居于乡里宜和顺。莫亏心，莫贪名，人生万事皆前定，行歹暗中天照临。疾，也报应；迟，也报应。

休学谄佞[3]，休学奔竞，休学说谎言无信。貌相迎，不实诚，纵然富贵皆侥幸，神恶鬼嫌人又憎。官，待怎生；钱，待怎生。

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恶非难，善为难，细推物理皆虚幻，但得个美名儿留在世间。心，也得安；身，也得安。

真实常在，虚脾终败，过河休把桥梁坏。你便有文才，有钱财，一时间怕不人耽待[4]，半空里若差将个打算的来。强，难挣揣；乖，难挣揣[5]。

金银盈溢，于身无益，争如长把人周济。落便宜，是得便宜，世人岂解天公意，毒害到头伤了自己。金，也笑你；银，也笑你。

天机参破，人情识破，归来闲枕白云卧。向岩阿，且婆娑，琴书笔砚为功课，[7]轩裳倘来何用躲？行，也在我；藏，也在我。

[注释]

[1]黄虀（jī）：切碎了的腌菜或酱菜。

[2]堂食：公署膳食。

[3]谄佞：花言巧语，阿谀逢迎。

[4]耽待：担当，承认。

[5]乖：顺从。挣揣：努力争取。

[6]婆娑：盘旋舞动的样子。

[7]轩裳：指官位爵禄。

[赏析]

张养浩这组小令〔中吕〕《山坡羊》共十首，涉及人生处世、名利官禄等方方面面，可谓是作者为官处世的心得，每一首都有直指本质的穿透性，堪称处世箴言。十首散曲构成一个整体，第一首为总领，最后一首为关总。第一首劝人恪守本分，依义行事，上不欺于天，下不累及儿孙。作者认为，挖空心思攫取财物，耍弄手段算计别人，不合算。“休使见识，干图甚的！”掷地有声，可见作者言出心声，对不义和欺世之行的不屑。第二首劝人随缘过，不要起贪心，不图官禄，不求钱财。富贵好，生命更好。第三首以设问引起人对“良贵、珍味”的思考，作者认为，依“仁义”而行便是“良贵”，心中无愧即使吃淡黄的腌菜也胜过吃公署膳食，意谓不义而富贵寝食难安，颇有对当时的黑暗官场的讽刺意味。第四首与第二首的意思有相通之处，不过这一首强调了作者宁可“无官”“无钱”，不“无德”的是非观，在作者看来，即使位列三公也不过是为了身和口，为“官、钱”失德，甚至违法乱纪而犯罪，不如不想“官、钱”。第五首劝人做人诚信，为官清廉，与邻里和睦相处，不做亏心事。第六首劝人不要花言巧语，阿谀逢迎；不要为“官、钱”竞走钻营，趋之若鹜；不要心口不一，如果依靠这些获得富贵，就连鬼神都感到嫌弃。第七首劝人与人为善，不鄙视、欺侮穷人，留下好名声的口碑。第八首劝人存真务实，就算自己有钱、有文才，还怕人家不认可，要向真实处下功夫。第九首写作者的钱财观。积银钱万贯，不如用钱财周济人，失去便宜之处，正是得便宜之处。拿钱财用于慈善事业，获得的是自身的安全和美名。第十首是说前面九首诗已经说破了人情物理，因此作者“向岩阿，且婆娑”，意谓努力读书，忧道不忧贫，官位爵禄自然来。最后两句是说，有了道德才能，可用可藏，加强自我修养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