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小石征(1 / 1)

石朵儿 l路黎 1372 字 3个月前

石征给老家装了一部电话,时常会打电话给石朵儿的奶奶。在石朵儿眼中,奶奶是个奇怪的人。每次石朵儿回老家,奶奶从不愿和石朵儿多说一句话,即使是个孩子,也从奶奶的脸上看出了满满的厌恶。但是如果石征在场,奶奶总会把石朵儿搂过来,往她手里塞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晚上躺在又潮又凉的被窝里:“妈妈,这被子上什么味儿啊?”

郑华拍了拍石朵儿:“霉味儿。快睡吧,听话。”

石征愣愣地看着房顶,突然干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郑华又往床边挪了挪,怕挤着孩子。

石征又叹了一口气。

石征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被无视的孩子。当年奶奶知道怀了第六个孩子后,直接去了镇上的医院,准备打掉。是爷爷追了过去,才保住了石征的小命。石征是给奶奶跪下磕了几个头后,才拿到了上学的学费。他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全是哥哥姐姐的衣服改小了给他的。所以他常常会遭到同学的嘲笑。他就跟同学打架,每天回来都破破烂烂,又会被奶奶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一顿。爷爷给石征买了一只小狗,它成了石征唯一的伙伴。石征想多吃一个馒头,都会被奶奶使劲儿地用筷子敲头,有时候也用饭勺。他总是觉得饿的发慌,看见别人家的藤子上有黄瓜,偷偷拽来下一根就跑,一口气吃了大半根,才发现是丝瓜,满嘴都是粘糊糊的。也就是因为这个,石征这一辈子都不吃丝瓜。有时候狗从地里刨出来一个红薯,他就会抢过来吃。冬天很冷,石征就找一个草垛,搂着狗藏在里面,很暖和。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晚上突然醒来,整个村庄都睡着了,他就自己摸着黑回家,脚步声格外的清晰。回到家,就倒在熟睡的哥哥姐姐身边。石征说,他很伤心,不是因为穿旧衣服,不是因为饿,是因为他不见了,也没人找。

石征眼睛还是看着房顶,眼角划过一颗眼泪。

“天天上学是能当吃的,还是当喝的?谁谁家刚收到孩子打工寄来的钱。养头猪,都早能宰了吃了。这么大的个子,还让老娘伺候?老娘欠你们的?!”乒的一声,奶奶把锅狠狠地摔在灶台上。

石征站在厨房门口,脚搓着地上的土,搓来搓去,沉默了半天,停下了:“妈,我不上学了,我去打工。”

16岁的石征终于在奶奶的摔摔打打,指桑骂槐中辍学了。他去县城里当了一个油漆工,管吃管住。两年后,爷爷打电话过去,让他回来当兵。石征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两年的工钱,除了车票钱,一分不少,全部交给了家里。

18岁的石征当兵了,军装是他这辈子的第一身新衣服。探亲回家,他给家里每一个人都带了吃的用的,然后就骑车去看已经嫁到隔壁村的大姐石灵。石征一进院里,就看见石灵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用脏兮兮的围裙擦眼角。

石征把网兜从车把上取了下来,里面装满了点心和罐头:“大姐,怎么了?”

石灵吓了一跳,看见一身军装的石征笔直地站在门口,赶紧用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袖子蹭了两下眼睛,快步迎了上来:“三弟,你怎么回来了?”

“探亲。”石征把网兜递给大姐,“谁欺负你了?”

石灵低头接过礼物,就拽着石征往屋里走:“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么?走,先进屋歇会。姐给你做饭去。”

石征一进屋里,三个孩子就扑了上来:“三舅!三舅!”石征乐坏了,挨着抱起来亲了又亲,从军绿色的挎包里一把一把往外抓糖。孩子们捧着花花绿绿的糖去一边玩了。石征四周打量了一圈,破破烂烂的土房子,房顶上长满了野草,不管是屋里还是院里的地面,全都坑坑洼洼的。三个孩子脸上都脏乎乎的,不停地吸溜着鼻涕。石征探头看了看在厨房烧水的石灵,早就变得臃肿不堪,上衣又短又小,油辘辘的头发紧紧地贴着头皮,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从一个小黑罐子里挖了一勺糖放进碗里。

“先喝点水,我这就做饭去。”石灵把碗递过来,上上下下不停着打量着石征,“够甜不?”

石征抿了一小口,点了点头:“大姐夫呢?”

“下地了。孩子多,我走不开。地里的活儿全指望他了。”

石征点了点头:“大姐,你做饭吧。我去地里帮帮姐夫。”

石征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往外走。突然看见院外的墙根下蹲着一个孩子,用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二子?”

孩子扭头一看,又把头转了回去:“三舅。”

大姐石灵有四个男孩。这是老二。大脑袋,小身子,小眼睛,像根小火柴。石征蹲到二子对面:“你怎么不进屋吃糖啊?”

二子没说话。

“闯祸了?你妈骂你了?”

二子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学校组织课外活动,出去玩。全班都去了,只有我不能去。我妈说没钱。”

石征拿手帮二子擦掉眼泪,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本,本里夹着一摞钱。他把钱全部拿了出来,放到二子的手里:“拿去交给老师,咱也去参加课外活动。剩下的钱,交学费,买书买本。好好学习!”石征拍了拍二子的肩膀,站起来走了。“别跟你妈说。”他又回过头,朝二子笑了笑。

刚走到村口,石征就看见大姐夫扛着锄头,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三弟!”大姐夫大老远就朝石征挥手。

“大姐夫,你怎么回来了?我这正要去地里帮你呢!”

“哎呀,哎呀,三弟啊!你这穿了军装就是不一样了!我这听邻居说的,说有个当兵的来我家了!我一猜就是你!我这不就赶紧回来了!”大姐夫满脸喜悦,“地里的活儿我能忙过来,没事儿。走,走,你先回家,我去买点好的!”

“不不不,大姐正做着饭呢!有啥吃啥!你要买,我就回去了啊。”

大姐夫拗不过石征,只好一起回家了,瘦小的大姐夫个头刚到石征的肩膀。

三个大人,四个孩子挤在一张破烂的小桌子上。一只烧鸡摆在正中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偷买的。孩子们直勾勾地盯着,满心欢喜地等着开饭。大姐夫从箱子里神秘兮兮地翻出了一瓶酒,擦了擦上面的灰:“三弟,今天咱俩喝两杯!”

石征把鸡肉夹给孩子们:“大姐今天为什么哭?”

大姐夫愣了一秒钟,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没事!啥事儿都没有!来,三弟,喝酒!”

“不说我这就走了。”石征眼皮都没抬。

大姐夫看了看石灵,叹了一口气,把酒瓶放回了桌子上:“我们村的庆林,他家的地和咱家挨着,他故意占了两垄咱家地。以前已经占了一垄了。”大姐夫头垂了下来。

石灵一下子哭了出来:“他家兄弟多,我们上次就没敢说话。这次你姐夫去找他们理论,你姐夫哪是他们的对手啊。一脚就踹你姐夫肋骨上了,在家躺了好多天。”

大姐夫皱起了眉头:“别说了。都怨我,没本事。”

石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把上衣脱了,放在凳子上,直接出门了。后面传来石灵着急的大喊声:“你上哪儿去?!你干什么去?!你可不能去啊!”

大姐夫快跑两步,一把抓住石征的胳膊:“三弟,刚才是我胡说,没有的事儿。你可不能去惹祸。”

石征使劲儿一甩,大姐夫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