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
一个身影从承荣侯府的角门中探出来,先是鬼鬼祟祟地左右查看了一番之后,很快加快了脚步,从门中走出来,顺着街角一步三回头地快步走着。
这人的头上戴了帷帽,看不出真实模样,只从服饰打扮来看,像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他似乎很害怕身后有什么人追着自己一般,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到了后面,简直恨不得要飞起来。
尽管走得很快,他却还是没忘记频频回头查看自己身后的动静,像是在刻意地躲避着什么,由于紧张,他抓着自己肩上那只包袱的手显得愈发苍白。
终于到了一间客栈前面,这也是他今日的目的地。
这蒙面公子轻吁了一口气,上前推开了客栈的门。
此时已然夜深,住店的客人都已在各自房间入寝,喝酒宵夜的主顾也早已散去,就连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也都三三两两地斜倚在柜台后或是墙角处打着盹儿。
可大堂一侧的一张酒桌旁边,却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但出手却还算大方,否则就在刚才那掌柜早就以客栈打烊为名将人赶出去了。
面前的酒壶都空了,男人却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由此看来,这男人多半是在等人。
客栈掌柜对于他在等什么人并不关心,他们只想着银子到手客人快走,自己也好收摊睡觉。
眼见这男人直到入夜都没有要离去的打算,掌柜的对伙计示意一番后,自己在柜台后面寻了个躺椅歪着困觉去了。
伙计既不能不听掌柜的吩咐,又不能往外赶客人,看看这客人还是闷着头一粒粒夹花生米,没有再叫酒叫菜的意思,便也找了张墙角的椅子靠在墙上先眯着了。
此时,从外面进来的人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伙计。
伙计睁开眼看见那人朝着坐在酒桌前的中年男人走过去,知道不是新的客人,多半也不会再要他上前,于是翻了翻眼睛,又闭上了准备接着幽会周公。
这时,一个尖细的年轻女子声音隐隐约约传入了伙计的耳中。
“没钱?你骗谁呢?你当初从...多少以为我...”
伙计心头闪过一个激灵。
中年男人,年轻蒙面女子,夜半私会,要钱...
这一个个元素拼接起来,简直就是朝他面前递来了一个**的话本子啊。
短短片刻,这伙计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精彩刺激的片段,困意也瞬间全没了。
他悄悄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位新进来的“年轻公子”。
这一仔细打量之下,伙计便发现了问题。
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较之寻常的男子身形似乎格外瘦小纤弱了一些。
再加上她的声音和言行间不经意的动作,这见多识广的伙计很快便断定了,这个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年轻公子”,是一名姑娘。
这一下,伙计彻底精神了。
这大半夜的,一个年纪轻轻身材姣好的姑娘家,来这客栈找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要钱,二人似乎还都躲躲藏藏怕人知道一般极力压低着声音。
要说这中间没点儿猫腻,鬼才信呢!
这会儿伙计开始后悔起来,自己方才为了躲避被那客人使唤,有意选择了一个离他远远的墙角歇着,眼下想听个墙角也听不清了。
此刻,坐在酒桌前正气急败坏地问眼前的中年男人要钱的女子,正是承荣侯府的少夫人,江落雪。
而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人,则是她原本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的亲生父亲,何子平。
面对她的质问,何子平只敢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落雪,我不是在骗你,是真的没了啊。你娘她--”
正说着话,何子平接收到来自于江落雪的一记眼刀,慌忙收了声。
此时的江落雪已经将寇氏恨到骨子里了,怎么还会愿意听到她的名字呢?
天底下,哪个母亲会做出这种将自己亲生女儿害惨了的事?明明自己都已经是那副模样了,竟然还在临疯魔之前,专门跑回了沈府,告诉沈志彬她不是他的女儿。
这样的恶毒妇人,还想当她的母亲?做梦去吧!
而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低贱气息的男人,竟然还妄想做她的父亲!
只是,眼下江落雪却没了在何子平面前高傲的资本,她还想从何子平这里拿到能让她离开这里的银子,因此眼下她并不愿意和他闹翻。
何子平唯唯诺诺地看了江落雪一眼,见她没有要继续发作的意思,才又斟酌了一番语言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她得了那疯症,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光是求医问药就用去了那仅有的一点积蓄的一大半,昨日我才寻着一个大夫,说是专治你--她这样的疯病,我手里这点银子就想着能把她的病给先看好...”
江落雪一听这话,几乎当即就要炸了。
她早知道承荣侯府要做的事了,那日彭征被人追杀的事她后来也是知道的,当时她不仅没有担忧,反而还在心内多了几分欣喜。
往近了说,那个彭征以往总是帮着沈歆瑶,在她过门之后几乎没将她放在眼里,如今被人打死了实在令她解恨。
往远的说,陆廉和郑君牧还在谋划这样的大事,就意味着承荣侯府还有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如此她日后的荣华富贵也就有实现的时候。
设法洞察了他们全部计划的江落雪也觉得陆廉这一次起事定然能成。
可谁能想到,他会输得那么惨呢?
眼下陆廉已然锒铛下狱,承荣侯府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那些乌合之众只要稍加审讯,便会将郑家父子二人招供出来,届时,抄家灭族是绝对免不了的。
江落雪这样的人,原本就不是个能同甘共苦的,何况嫁入侯府之后,她自觉也没尝到什么甘甜,又怎么会甘心陪着承荣侯府一道被下狱杀头呢?
万般绝望求助无门之下,她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何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