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鸿胪寺卿史忆铭的妻子四十生辰。
这位史夫人此前与寇氏曾十分交好。
寇氏的事出了之后,史大人便不准自己的妻子再与寇氏私下里有所往来。
但史夫人的生辰宴要办,若是这一日不请寇氏的话,影响的就不仅仅是史夫人和寇氏之间的好友之情了,而是史大人跟沈志彬之间的同僚关系。
毕竟,寇氏如今还是沈志彬明面上的妻子,是沈家的主母。
故而,出于礼节,史家还是给沈家递了帖子,邀请寇氏届时前来赴宴。
左右到时候来的都是京中贵妇,便是寇氏真来了也不会影响到史夫人的名声。
但想来,她也是没脸来的。
那件事都已沸沸扬扬的了,她若是出现,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唾沫星子跟白眼,史家不觉得自家的一个生辰宴能让寇氏有这份勇气。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寇氏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份帖子。
尽管沈志彬从心中已经对沈若初有了隔阂,但沈若初的话他还是深以为然的。
只有让寇氏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各种该出现的场合,时间久了那些谣言自然就传不下去了。
因此,寇氏自被困在那个小院之后,唯一可以出去的机会,便是这些京中名流有正式邀约的时候。
寇氏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是她不可多得的机会了。
京兆府尹陈奇自受了陆逾白之托从香茗居接走了寇氏之后,难得地过了一段没有沈家母女打扰的、十分清净的日子。
今日自己的夫人一早便去了鸿胪寺卿史大人家中为其夫人贺生,准备的贺礼也是陈奇帮着千挑万选才选定的。
作为京中地方官,能够得到京官家眷的邀约,陈奇自然十分重视。
好容易送走了夫人,陈奇才姗姗来迟到了府衙。
眼看即将踏入府衙大门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乌鸦,盘旋着低飞了一阵之后,竟然直直地照着他的肩头拉了一泡鸟粪,随后才展翅而去。
陈奇侧头看着自己肩上那一坨灰白相间稀稠适宜的排泄物,几乎要暴跳起来。
这可是他的新官服啊!
心中暗骂着晦气,陈奇匆匆踏上台阶,推门高声喊着手下衙役出来帮他收拾肩上的秽物。
一抬眼却看到早已有人等在了府衙中。
衙役拿来擦布正要帮着陈奇收拾衣物,却被陈奇一把夺了回来,信手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便将擦布扔了回去。
心中却腹诽道:“难怪一大早便有乌鸦盘桓!”
等在府衙中的,正是给他找了一次又一次麻烦的沈家夫人--寇氏。
此刻眼见寇氏等在那里一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样子,陈奇开始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今日便休沐送夫人去赴宴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见沈家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寇氏可不管他怎么想,一眼看见他来了,便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陈大人与夫人果然是鹣鲽情深,今日定然是将夫人送上了马车才来府衙的吧?”
陈奇心中烦乱,但抬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应付地笑笑道:“夫人说笑了。”
寇氏如今哪里有心情和他说笑。
寒暄了这一两句之后,她便直入主题了。
“陈大人,妾身今日来,是有事想要求大人帮忙。”
陈奇心中一凛,暗自叫苦。
果然,这位一登门必然没什么好事。
“大人应是还记得去年为救我女儿的那位何子平吧?”
陈奇自然记得,因为江落雪被绑架何子平救人杀死绑架者的事,他还不得以又推翻了一趟自己原本做出的定论。
并为此失了两个月的俸禄。
如此大事,怎么敢忘?
这无数次与沈家人交往的经历之后,陈奇只得出一条血泪教训—
但凡遇上沈家母女,就没什么好事。
寇氏问完,没等陈奇回话,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妾身记得,何子平当初是被大人判了一年多的徒刑。”
记得不错,陈奇心道。
“正是如此,敢问夫人有何见教?”
总不会到了现在忽然觉得自己量刑不当了吧?
寇氏莞尔一笑。
“大人折煞妾身了,大人明断秋毫,妾身岂敢置喙。只是妾身总觉得,那位英雄是为了救小女而遭此横祸,私心里也总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寇氏生得本就颇有几分姿色,尽管近来受了些磋磨容颜憔悴了些,但今日为了沈府不被看笑话,沈志彬也是默许了她打扮了一番的。
这么一笑起来,还真有几分风韵犹存的感觉。
陈奇心慌了一下,没有答话,静静地等寇氏说下去。
今日史夫人四十生辰宴,按理寇氏应也是接到了请柬的,可她没去赴宴,却出现在了自己这京兆府中,总令陈奇觉得有些诡异。
见陈奇没有答话的意思,寇氏又道:“妾身记得大朔有条律例,是说若非罪大恶极之罪犯,徒刑服刑过半者可视其表现而减刑早释。”
陈奇明白了寇氏的意思。
“夫人是想让本官将那何子平提前释放出狱?”
何子平所犯之事不上重刑,故而只在京兆府的监牢中服刑,若要早释,自然也是陈奇说了算。
寇氏显然因为陈奇能够领悟了她的意思而十分开心,又冲着陈奇笑了起来。
“陈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妾身小小心思一点瞒不过大人。妾身只是觉得,那何子平全因小女才逢此无妄之灾,直至如今无以为报实在是心下难安。如今算起来,他已然服刑过半了,若是大人肯抬一抬手,人也就能出来了。”
陈奇不再看她,脸色也恢复了此前的肃穆。
“沈夫人,此事恐怕本官无能为力,要让夫人失望了。”
这位沈夫人莫不是近来连番遭受打击,心智或是精神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
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直接上门要求他为案犯减刑的事来?
这样的要求,即便是沈志彬本人,也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对他提出来吧?
这位沈夫人,究竟是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因为她的这一句话,便愿意放人?
她该不会真觉得自己生得可倾城国吧?对自己微微一笑,自己便会乖乖听从她的吩咐?
然而,寇氏却一副真有倚仗的模样,再度对陈奇展露了笑颜。
“陈大人,您真不打算答应妾身的要求吗?”
陈奇看着寇氏的笑容,忽然之间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