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今皇上的第八子,睿王陆廉。”
沈若初说完,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脸色,重新陷入了自己的心事重重中去。
早在她看清那人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当初陆逾白带她在望江楼说话时,她曾看见过郑君牧和他在一起。
当时郑君牧恭敬到近乎谄媚的模样她记忆犹新。
也是在当时她就记住了那张与陆晏多少有几分相似的脸。
今日看到陆廉的最初,她还曾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巧合而已。
等到陆廉开口和她说话时,她才意识到,对方是有意而来,打探她的虚实的。
陆廉走到孔妈妈坟前,先是装模作样地鞠过了躬后,便开始想方设法地套沈若初的话。
他自称是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得知了沈若初顺着乳母儿子被杀一案牵出如今朝中轰动的卖官鬻爵案的事迹,表达了对她的敬仰,话里话外虽是一副茶余饭后闲谈的语气,却因处处透着打探的心思而引起了沈若初的警觉。
只是,沈若初因为清楚陆廉的身份,故而并没有将这份警觉表现出来,而是恰如其分地透露出这一切都不过是巧合而已,巧妙地表达了自己无意涉足党争的意思。
陆廉起初还不怎么相信她的话,戏谑道:“沈小姐是想说,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替一个下人和她的亲人讨回公道?”
沈若初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想必家中定然也是奴仆成群的。莫非在公子眼中,他们这些人就都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陆廉一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质问。
“且不说孔妈妈在我出生时便带着我长大,对我有半母之恩。即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还有他的亲人孩子,也都绝不可以更不应该任由其他人欺凌残害。
或许你我这样自幼享受着他人伺候习惯了坐享其成的人,此刻若说一句众生平等有些可笑,但在我眼里,生命或许因为身份的缘故而变得各有色彩,但每一抹色彩都有属于自己的光,他们本就不该分出高低贵贱来!”
沈若初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她身旁的陆廉看向她的目光中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再之后,陆廉对她说话似乎便少了许多试探之意,而只是随意地闲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若初不知道陆廉今日为何会找上她,也不知道,他下一步又打算如何对付她。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
杀死杜峥和孔妈妈的人,必定和这位“贤名在外”的睿王爷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沈若初虽并不关心朝政,却也因为沈志彬的关系多少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
被参奏的那个吏部尚书金运,平日里和陆廉走得多近,沈志彬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沈若初也能感觉得到。
而其他那些人,不过就是簇拥在金运身边的一群喽啰而已。
今日之事更是说明,睿王陆廉,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监守自盗、贪赃枉法又草菅人命的官员们最大的靠山。
否则,他今日绝不会亲自跑来试探于她。
仅仅是出了安京城,将将离了天子脚下,这些人就敢如此猖狂地兴风作浪,盗窃地方库银造假地方账目,被人发现便不惜杀人灭口,甚至出动江湖杀手来围剿京中世家后代。
榕县如此,其他地方又该如何?
他们看到的是如此境况,那看不到的呢?
陆廉在朝中向来是以铁腕著称,据说裕明帝对于他的这一点也十分欣赏,但事实上,他只是对于不在自己阵营的朝臣毫不手软罢了。
而在百姓面前,他却又是一副平易近人勤政爱民的好王爷,恐怕这也只是因为他很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这些底层的劳苦大众又是最好欺骗糊弄的吧。
这样的一个人,沈若初很难想象,倘若他有朝一日真的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那个继承江山的统治者,这天底下的百姓又将会陷入何种境地。
沈若初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明哲保身的决心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了。
榕县县令孔有方,在被聿亲王指证涉嫌克扣官银行贿朝臣且杀人灭口、教唆伪证等多条罪名后,被押往了安京皇城。
与之一同被押解入京的,还有沈若初曾经见过的,那名自称伙同杜峥盗窃官银分赃不成打死了他的中年男子及其几名同伙。
那几人面对京中来人花样繁多的刑讯根本招架不住,没几下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孔有方收买他们自认罪名的事。
这些人原本只是侍弄田地的庄稼人,皆是因交不起繁复的税赋而被孔有方抓了起来,并威逼利诱着他们,认下了盗窃官银和失手打死杜峥的案子。
孔有方承诺他们,事成之后只会将他们关上一阵子,待风声过去之后,便将他们放出来,还给了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他们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银钱,自然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孔有方还是第一次入宫得见天颜,这是他毕生梦寐以求的,却没想到如今变成了一场噩梦。
“罪臣,罪臣叩见皇上。”
孔有方一入大殿便感受到了来自于龙椅之上那上位者的威压。
他垂着头似乎要将脑袋扎进地底
裕明帝看着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孔有方,一想到这样的蛀虫或许早已在大朔遍布,他的眼底便浮现出一抹杀机。
“孔有方,朕从未记得哪一年的会试中举者之中,有过这么一个名字,你,是因何做官?”
孔有方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回,回皇上的话,罪臣从未参加过科考,罪臣乃是,是由吏部举荐,破格选用的!”
“破格选用?”裕明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破格选用?那想必你身上定然有一些过人之处了,你且说来听听!”
孔有方身子一震,更是磕头如捣蒜,口中却发不出一言来。
看到这里,在场的文武百官心中哪里还能不清楚呢?
这文不成武不就毫无长处的人,竟能做了安京城畔的一县之令,靠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他所谓的吏部中举荐他的人手中的权力!
至于那人为何要用手中的权力为他行这个方便,那就要好好地问一问当事人了。
裕明帝看着孔有方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的怒气更是升腾起来。
无论是谁,将这样的酒囊饭袋塞进了他大朔社稷的肱骨之中,他都绝不能轻饶!
“是谁,举荐你做这个县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