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三王密议”与“红、白联盟”(1 / 1)

两黄旗将领在肃亲王府计议的一切,很快由参与会见的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暗派心腹偷偷告知了豫亲王多铎。两白旗最核心的“三王密议”在睿亲王多尔衮的卧室里开始了。

阿济格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怒,主张立即召集和硕亲王会议,严惩谭泰、图尔格,并迅速设法干掉豪格,除掉这个惟一能够争夺皇位的政敌。

多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他看得清楚,在这个时候,任何和硕亲王会议,都是白费口舌。两黄旗将领既然敢于这样做,就敢反对不符合他们心愿的任何决定。盛京和皇宫是他们警戒的,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是这块天地的主宰者。多铎主张立即策动大贝勒代善掌管的两红旗公开表态,打出拥立多尔衮的旗号,与两黄旗形成对峙的局面。这样,不仅对两黄旗将领是一种抑制,对慌乱的支持者是一种稳定,对朝鲜世子和蒙古藩王是一种安抚,而且对他们两白旗也是一种保护,使自己处于引而不发的有利地位。同时,也会使清宁宫处于左右为难、两边应付的难堪境地。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也感到震惊,他没有想到两黄旗会来这么一手,他后悔对两黄旗将领们判断的失误。

多尔衮毕竟是多尔衮,他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在失算中寻找补救的办法。他知道两黄旗这个爆炸性的做法,肯定会震动盛京,震动清宁宫,使八旗将领都动**起来。但他也看到,动**越大,越有文章可做。正白旗“借故入京”的文章正难于起头,两黄旗却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很好的题目。想到这里,他心上浮起了一种微妙的、深藏在意识下层的喜悦。但他不愿把这个底数和盘托出,他要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按照他的安排走。特别是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又缺少不得的阿济格。

多尔衮有一个突出的、别人很难具备的习惯:在决定一件重要事情时,他总是让别人在他耳边争吵,议论,叫嚷,他悄悄地从人们的争吵、议论、叫嚷中听取好的或坏的想法,暗暗地充实自己考虑的方案。他看了看阿济格和多铎,若无其事地说道:

“两黄旗这‘招’真狠,把我们搞乱了!你们说得都在理。哥,你说怎样惩罚谭泰和图尔格?怎样干掉豪格?多铎,你有啥法使两红旗公开表态?怎样才能稳住内院学士、朝鲜世子和蒙古藩王?你们都拿出‘招’来!”多尔衮说完,踱步于室内,一面听着阿济格和多铎的发言,一面思索着这些问题的结论。

阿济格想出的“招”是简单的,即兴的,也是勇敢的,冒险的。他建议,以商谈军务为名,把谭泰、图尔格请到睿亲王府,突然以努尔哈赤制定的“从令者馈酒,违令者斩头”的八旗军纪,把他们干掉。对待豪格,他提出用暗杀的办法。派出的刺客,可以打扮成两红旗的佐领或士卒,把赃栽到大贝勒身上,让他们互相之间打杀去。他最后说道:

“你们觉得这‘招’怎么样?要行,这个活我干!”

尽管阿济格的议论有时漫不着边,有时老天荒地,中间又加插了许多难听的脏话,多尔衮却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还从中提取了可用的精华。

多铎提出的办法是细致的,慎重的,有条理的,有的确实是精辟的。

他提出用“国基未固,当立长君”的口号对付两黄旗的“帝有长子,当承正统”的口号。他认为,这个口号,显示了以国为本的内容,符合努尔哈赤关于“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精神,容易取得诸王贝勒的同情。

他提出,以豪格的正蓝旗为代价,换取两红旗的支持。事成之后,让硕托兼任正蓝旗主帅。或者现在把大贝勒抬出来,作为多尔衮的陪衬。因为六十岁的代善是不可能继位的。

他提出,以多尔衮个人的名义与朝鲜世子、蒙古各部藩王联系,以便造成众人拥戴睿亲王的既成事实,增加与豪格决战的力量。

最后,多铎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在与豪格的对峙中,应使宁远城的吴三桂有所行动,用来牵扯住正蓝旗与镶蓝旗的兵力,使清宁宫处于惊慌状态。”

多铎的发言,多尔衮一字不漏地听着,并在头脑中迅速加以提炼,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进攻方案。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王密议”。其主要内容是:

一、对肃亲王豪格的争位和两黄旗的压力,决不退让。

二、以“国基未固,当立长君”为号召。必要时,借重礼亲王代善的马头。

三、以最大代价,换取两红旗尽快地表态。必要时,承认硕托为两红旗、正蓝旗的主帅地位。

四、采用一切办法,扩大两红旗与两黄旗的不和。

五、凡认为需要时,睿亲王可机断决定特别措施。

关于利用饶余郡王阿巴泰对付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方案,和正白旗“借故入京”的想法,多尔衮都没有说明,只是含蓄地放进最后一条“密议”中。

不论“三王密议”的传说是否可靠,也不论“三王密议”的内容是否就是以上五条,但在睿亲王、英亲王、豫亲王三人商议之后,多尔衮的进攻全面展开了:

贝子硕托和郡王阿达礼,被请进豫亲王多铎的府邸;

多尔衮的心腹、镶白旗总管旗务大臣苏克萨哈,悄悄走进了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府邸;

多尔衮的护卫头目伊罗根,带着三名护卫,飞马奔出怀远门,奔向广宁城。

英亲王阿济格,带着二十匹铁骑,飞奔在大街上,向礼亲王府奔去。

礼亲王代善的心,在一夜半天的松弛平静之后,又紧张起来,陷于极度的苦闷之中。

今天的凤凰楼会议,使他完全看清楚了,通过和硕亲王会议拥立多尔衮继承皇位,是根本不可能的。济尔哈朗已经与豪格站在一起。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按照多尔衮的提案,借塔山、连山前线的需要,把郑亲王济尔哈朗调离盛京,使肃亲王豪格处于孤立无援之地。但这一切,都必须经过中宫皇后的同意。所幸的是,中宫皇后一向不问朝政,而且又是一向敬重自己的。

这时大约是夜里酉时,他点着蜡烛,伏在桌案上,拿起笔来,想写一份关于塔山、连山前线急需派郑亲王济尔哈朗前去督师的奏折。但老眼昏花,笔下写出的字都是双影,手也不住地发抖,双影字变成了歪歪扭扭的爬虫。他扔下笔,不写了,想用口头禀奏的方法取得皇后的赞同。但又一想,没有皇上金印的口头赞同,是调动不了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他派人立即去叫他的次子硕托。他以往的奏折,大部分是由他口授,由硕托笔录写成的。

贝子硕托,是代善的第二个儿子,今年四十二岁。从天命六年(1621年)到崇德五年(1640 年)这二十年间,攻打奉集堡,讨伐大凌河,克永平,围汉城,取皮岛,战宁远,都立有战功,在诸王中排列第七位。其人轻浮急躁,骄傲僭越,依仗父亲的权势,威酷暴戾,心狂才疏。

崇德四年,其兄岳托死后,他不经皇太极允诺,自任镶红旗固山额真。因此,受到皇太极严厉处置,对皇太极怀恨在心。

崇德五年六月,他跟随多尔衮围攻锦州城,不听调遣,私自派士卒返回盛京。皇太极大怒,欲削其爵,但念其作战有功,严令责之。并警告说:

“尔罪多矣!朕屡宥,尔屡犯,若不关己者。后当任司法治之,不汝宥也。”并罚银千两,以服其众。

从此以后,硕托对皇太极的怨恨更深了。

硕托刚从豫亲王府回来。他已经知道凤凰楼会议的情况。多铎答应他的条件是诱人的,未来的正蓝旗将和两红旗一样,都在他的掌管之下,他将具有父亲代善、哥哥岳托、肃亲王豪格三人的权力和财产,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多铎还向他透露,多尔衮对代善在今天凤凰楼会议上的软弱表现有所不满,把希望寄托在他和阿达礼身上。他内心里也赞成多尔衮的看法,父亲年老了,锐气大减了,完全失去了大贝勒的气派。在皇宫里,在朝廷里,除皇太极而外,父亲享有绝对的权力,但在处事上,却越来越优柔寡断了。“优柔寡断”,多少事情坏在这四个字上啊!

硕托走进代善的书房,看见桌案上放着铺开的纸和蘸满墨汁的笔,他知道父亲又要写奏折了,便请了安,静坐在桌案前面。

代善像往常一样,一面踱步,一面口授。从塔山、连山前线的形势,讲到对明朝宁远总兵吴三桂的估计;从镶蓝旗的现状,讲到郑亲王济尔哈朗去宁远前线的必要。真是字字斟酌,一语三思。但硕托根本没有认真去听,他觉得父亲真是一个迂腐到家的糊涂人,现在到了什么时候,还在咬文嚼字。

硕托放下手中的笔,真想把刚才在豫亲王府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让老头子清醒一下。但当看到父亲满头白发时,他的心软了,便低声说道:

“父王,这个奏折还有用吗?”

“噢?”代善愣住了,沉吟的句子在嘴边停住了。

“父王,我想知道,当年皇太极是靠什么登上汗位的?”

代善疑惑地看着儿子,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硕托从桌案边站起来,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

“父王,皇太极登上汗位,是诸王贝勒会议拥立的,可为什么不拥立别人而拥立他呢?”

代善心里痛楚了。

“你不讲,我也知道。因为他手里的兵力大,内有两黄旗拥护,外有东海女真扈伦四部的支持,所以,你们只能选他。什么‘唯贤而举’?假的!没有力量的贤者,屁也不顶!今天凤凰楼会议,阿济格凭啥拥立多尔衮,因为睿亲王掌管着两白旗!豪格凭啥敢于对抗,因为他得到济尔哈朗的支持,也有两旗的兵力作底牌!我们也拥有两旗兵力,为什么不敢表个态度?”

“你,你也想涉足皇位?”代善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知道争夺皇位失败后的结局意味着什么。

“父王,我没有那份心思,我们也没有那个力量。我们既然心里拥立睿亲王,为什么不立即亮出旗子?现在是两旗对两旗,势力相当,如果我们立即公开站在睿亲王一边,豪格也许会看到大势已去,退出战场。这拥立嗣君的功劳,不全是我们的?父王,这是极好的时机,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代善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猜想到这些话可能来自睿亲王府或者豫亲王府。刹那间,他觉得儿子很可怜,在王府里长了四十二岁,还是这样的幼稚,就像一匹毛色光滑的御马厩里的马驹,根本不知道草原上风暴的厉害。这样胸无城府的儿子,与浑身都是心眼的多尔衮、多铎打交道,是极其危险的。对与两白旗的联合,他突然觉得像是上了贼船一样,心里犹豫了,害怕了。

硕托见代善沉默不语,以为他的慷慨陈词打动了父亲的心,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多铎允诺的条件:

“多铎说,睿亲王坐上鹿角宝座后,豪格的正蓝旗可以由我们掌管。他要求我们两红旗立即表明态度,拥立睿亲王继承皇位。刚才,我已令阿达礼传示两红旗将领:速作准备,拥立睿亲王……”

不等硕托讲完,代善一个耳光向硕托打去:

“混账东西,你要毁掉我一生的心血啊!”

硕托趔趄了几步,抬头望着盛怒的父亲,立即跪倒。代善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不长脑袋的东西,不等你掌管正蓝旗,你的骨头就会被野狗啃掉!起来!立即传谕两红旗将领,没有我的命令,谁敢乱说一句话,乱动一个指头,立即处斩!”

硕托从地上爬起,正要出门,又被代善喝住:

“把阿达礼给我抓回来,我要剥他的皮!”

这时,一阵马蹄声停在礼亲王府大门前。长史慌张地跑来禀报:

“镶黄旗护军统领塔胆将军,带二十匹铁骑,请见礼亲王!”

“有什么事情吗?”代善不安地问。

“这是塔胆将军上呈的帖笺,要礼亲王当面谕示。”

代善揭开帖笺,上面写着:

崇德八年八月九日,两黄旗将领谭泰、图尔格、图赖、鳌拜、塔胆等敬呈大贝勒礼亲王:帝有长子,当承大统。两黄旗铁心盟誓,拥立肃亲王豪格继承皇位。

代善脸色苍白……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在礼亲王府的大门前,接着是两群战马敌对似的嘶鸣,给这礼亲王府增添了更加不安的气氛。长史神色惊恐地又闯进书房:

“礼亲王啊!英亲王阿济格带领二十匹铁骑,要求会见大贝勒。”

代善惊呆了……

“这是英亲王送来的帖笺,要求王爷面复。”

代善用颤抖的双手揭开帖笺,上面写着:

崇德八年八月九日,两白旗将领阿山、詹岱、苏克萨哈等敬呈大贝勒礼亲王:国基未固,当立长君。两白旗将领铁心盟誓,拥立睿亲王多尔衮继承皇位。

代善看了长史一眼,尖叫了一声“天哪”便昏了过去……

礼亲王府邸门前,两群对峙的战马,发出更加敌对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