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卡马亚

在黑暗时代,中世纪的物理美学仍然是自然科学的一部分。即使是研究空间弯曲的科学家,也无法解开其中的奥秘。比如说,构成秋天北方森林景色的是土地、北美红枫,再加上一只流苏松鸡。在传统物理学的逻辑中,一只松鸡仅代表1英亩土地质量与能量的百万分之一。然而,如果除去这只松鸡,整片土地的风景就死了,原因在于流失了某种强大的动能。

我们会认为动能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产物,不知道治学严谨的生态学家是否认同这一观点呢?他很清楚这种生态学上的死亡是目前学界正在激烈讨论的问题。对于这种目前还难以估量的本质,哲学家称之为“灵魂”。本质与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现象是可以估量的,哪怕是测算一颗最遥远处的星辰的运行。

松鸡代表北方森林里的灵魂,冠蓝鸦代表山核桃林里的灵魂,灰噪鸦是泥炭沼泽地的灵魂,蓝头松鸡是山路刺柏林的灵魂。然而,这些在鸟类学的书籍中从无记载。以目前的科学水平,这些还是很新鲜的说法。一些具有敏锐观察力的科学家已经认同了这一观点。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一下我在马德雷山脉[29]新发现的灵魂:厚嘴鹦鹉。

我称它为新发现,是因为很少有人到过它居住的山脉。只要不是一个聋哑人,只要到了这条山脉,就马上能够感觉到它在这里所处的地位。当你还没吃完早餐,鸟群就已经飞出悬崖上的栖息地,开始一天的晨练。它们结队盘旋飞行,突然改变方向,在空中大声鸣叫,好像在争辩着一个问题:今天峡谷中的天空,和昨天相比哪一个更辉煌、更蔚蓝?争辩还没有得出结果,争辩的两派就一起飞到高台上享受它们的松果早餐。注意,它们还没有发现你。

但当你在峡谷外的山坡攀登时,厚嘴鹦鹉目光敏锐,1英里之外就发现了你正在那条专属于鹿、狮子、熊或火鸡的小路上行走。它们抛开早餐,成群结队地喊叫着向你飞来。此时,你多么希望能有一本鹦鹉字典同它们对话。它们好像在盘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或者,它们仅仅是想向你请教:山以外的地方风光美,还是它们这里的风光美?

答案可以两选一,也可以说说各自的优点。但此时,你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当路通到这里,会迎来首批持枪的游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它们已经断定你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家伙,甚至一个寒暄的口哨都不会吹。还是吃早饭更要紧!它们决定飞回悬崖下面的大树上先吃完早饭再说,顺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站在悬崖边近一些观察它们。首先看到的是它们绿天鹅绒的制服,佩戴着猩红色和黄色的肩章,戴着黑色的头盔,在松树间飞来飞去,且始终保持一个阵形,而且成员的数目总是偶数。只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厚嘴鹦鹉的队伍是5只的非偶数。

我不知道此时正在筑巢的情侣们,会不会像在9月间迎接我的那群一样热情,但是我很快就会知道9月的山里是否有鹦鹉。我作为一名合格的鸟类学者,有义务先描述一下它们的鸣叫声。猛地一听,它们的叫声跟蓝头松鸡非常相似,但后者的鸣叫比较柔和,有些怀旧的情调,而被当地人称为“瓜卡马亚”的鹦鹉的鸣叫则较为响亮高亢。

一对鹦鹉会在春天的时候到死去的高大松树上寻找啄木鸟洞,躲在里面直到完成种族延续的使命。但是,和旅鸽一般大的“瓜卡马亚”,看起来很难进入啄木鸟的洞穴。难道它们会用自己强壮的曲喙对洞穴的内部加以扩展?还是它们专选择帝王啄木鸟的洞穴?让我们把解答这个问题的任务留给未来的鸟类学者们去完成吧。

绿色的潟湖

为了留下最美好的记忆,聪明人不会再去同一片荒原旅行,就像看一朵野百合,它越是金光闪闪,越有可能是人为染上去的。因此,故地重游只会把旅行搞砸,还是把记忆搁在心里,那些冒险之旅才永远生动新鲜。所以,我和弟弟自1922年乘着独木舟在科罗拉多三角洲探险后,便再也没去过那里。

自从1540年埃尔南多·德·阿拉孔[30]从这里登岸之后,这个三角洲就几乎被人遗忘了。我们在当年埃尔南多停靠的河口处登岸扎营,却好几个星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或一头牛,也没找到一处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有一次,我们穿过一条古老的货车轨道,那里却连制造商的名字都没有标注,估计是因为此处的买卖太不景气。还有一次,我们捡到了一个锡罐,这还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东西。

清晨,栖息在牧豆树上的黑腹翎鹑唤醒了沉睡中的三角洲。太阳从马德雷山脉脚下冉冉升起,阳光照耀在方圆100英里的美丽荒野上,这是一片由锯齿状的山峰围起来的广阔的荒野盆地。一条大河将三角洲分成两部分,事实上,这条河流灌入一百多个绿色的湖泊中,在其中寻找一条流向海湾的捷径。因此,它将所有的湖泊都拜访了一遍,我们也一样。它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拐回来,一会儿迂回前行,一会儿又迷失在丛林中。它绕来绕去地和小树丛游戏,并不着急返回,我们也是如此。让这条不愿在大海中失去自由的河流带着我们旅行吧!

《圣经》中所写的“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31],对我们来说只是一句经文,但泛舟游过绿色的潟湖之后,我觉得,假如大卫没有写下这句话,我也非把它写下来不可。湖中大片的藻类将湖水染成翡翠般的深绿色。牧豆树和柳树将河道和荒原分隔开。白鹭立在河流的每个转弯处,像一尊尊白色的雕像;鸬鹚组成一支舰队在水面搜寻胭脂鱼;红胸反嘴鹬、北美鹬和黄足鹬单腿站在沙洲上打瞌睡;绿头鸭、赤颈鸭和短颈野鸭被小船吓得飞向天空,聚在一小片云朵里,等着我们的船划过去。白鹭们都在远方的一棵绿色柳树上歇息,看上去像是一团团的积雪。

我们只是愉快地欣赏这些珍稀的鸟类和鱼类,但一只短尾猞猁却伏在河里漂浮的圆木上,等待一条胭脂鱼的出现。在浅滩上,浣熊家族一边走一边找龙虱吃。郊狼在水中的小山上等待我们离开后回去继续享用牧豆林中的早餐,我想它的早餐应该是那些受伤的鸟儿、鸭类或者鹌鹑。每处浅滩上都有黑尾鹿的足迹。我们常常跟踪地上的足迹,希望能发现三角洲独裁者——美洲豹。

美洲豹的藏身之处没有人能找到,但它的威名却响彻整个荒野。野兽们全都小心翼翼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稍有疏忽就可能成为美洲豹的美餐;只有在确认没有美洲豹的气味时,鹿才敢在灌木丛周围稍微休息一下;宿营者睡觉前谈论的话题经常是美洲豹;狗也害怕地钻进主人帐篷里过夜。看来,猫科之王在夜晚依旧统治着这里。据说,美洲豹能轻松地抓住一头牛,牙齿像铡刀一样锋利。

现在的三角洲,没有了百兽之王的统治,动物们不用再恐惧,牛群可以悠闲地吃草,但对狩猎者来说却枯燥无趣。狩猎已经不是冒险运动,自豪感也随之离开了绿色的潟湖。

当吉卜林[32]闻到阿姆利则[33]晚餐的炊烟时,他应该为大地上的这些柴火写一首诗,因为从没有一位诗人为它们写过诗。难道诗人都用无烟煤做饭吃吗?

三角洲的人做饭用牧豆树做柴火,这是一种燃烧时会发出极香的气味又极易碎的燃料。在经过了百年的霜冻和洪水的洗礼以及太阳的烘烤后,它们变得特别容易掰断,这些古老的树木此刻就堆在露营地旁,随时准备烧开一壶茶,烤一片面包,或把鹌鹑烤成棕色,夜里还负责为人和牲畜取暖。当你将一铲牧豆树炭放在烤肉锅下面,千万离火远些,因为火会越烧越旺,牧豆树炭有七条命,可以烧很久。

我们到玉米地就用白橡木炭煮食物;到北方森林我们就用松木做饭;在亚利桑那,我们用刺柏树枝烤鹿排。当我们享用了在三角洲用牧豆树炭烤制的大雁后,我们一致承认这是我们用过的最完美的燃料。

我们用了一周的时间才将这几只肥美的雁捕获。据我们观察,雁群方阵每天早晨出发,从海湾飞向内陆;没过多久,肚子圆圆地飞回。究竟是哪一处的湖泊为它们提供的美味?我们一次次地随着雁群迁移,希望能看见它们去哪儿赴宴。有一天,早晨8点钟左右,我们看见雁群方阵变换了队形,一排排地滑翔而下,降落到地面。我们终于发现了它们的赴宴地点。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那里,埋伏在布满了雁群足迹的泥沼旁。我们从露营地到这里走了很长一段路,现在饥肠辘辘。弟弟正准备把一只烤鹌鹑放到嘴边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嘎嘎的叫声,雁群从容地落下来,我们一动不动地看着。随后,枪声响起来,鹌鹑掉在了沙滩上,而来赴宴的大雁也躺在沙滩上踢蹬着腿儿。

越来越多的大雁飞落到这里。我的狗激动地保持进攻状。我们从容地吃完鹌鹑,窥视着雁群的动静。大雁们正狼吞虎咽地啄食砾石。一群大雁刚吃完,马上另一群又飞来了。看来只有沙滩上的砾石才最合它们的胃口。雁群为了这顿美餐不惜每天飞行40英里路程,当然,对我们来说,一大早徒步到这里也是值得的。

在三角洲,小猎物多得猎杀不完。露营地都挂满了我们当天吃不完的鹌鹑。只要几分钟,猎杀的鹌鹑就足够我们享用一整天。我们甚至总结出了烤肉的最佳步骤:在烘烤之前,先把鹌鹑挂在绳子上冻一宿;第二天,挂着冰霜的鹌鹑烤起来色泽和味道能达到最佳。

这里所有的猎物都肥得流油。每一只鹿都攒下了厚厚的脂肪,我相信它脊背上的肉窝能够倒得下一小桶水,当然,它绝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

很容易就能知道这里富庶的原因。这里的每一棵牧豆树和每一株山芝麻上都结满了果实,滩涂上长满了牧草,种子多得可以用杯子舀。还有那片荚豆地,如果你在里面走一圈,口袋里一定会装满豆粒。

我记得在几英亩的泥滩上长满了野瓜。鹿和浣熊喜欢剖开这些冷冻的瓜果,吃流出来的瓜瓤。鸽子和鹌鹑也拍打着翅膀,凑过来捡剩下的瓜瓤吃。

我们当然不能和鹌鹑、鹿抢东西吃,我们只是在一旁分享着满眼的喜悦。我们能体会到它们共同富裕的幸福感觉。这种对土地的感情,在任何人为垦殖的地方,我都不曾体验过。

在三角洲露营,可并非像喝啤酒那么轻松。在这里,我们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水。湖里的水是咸的,河里的水又太混浊,不能直接饮用。每到一地,我们就会挖一口井。可大多数井里冒出来的都是海湾里的盐水,因此,我们不停地找水。每当打一口新井,我们先让狗下井去尝尝。如果狗大口喝水,那就说明我们可以在这里埋锅造饭了。当篝火点起来,鹌鹑在荷兰烤肉锅里吱吱作响时,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山背后。等天完全黑下来,我们便躺下来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倾听夜晚的各种声响。

至于第二天的行程,我们从来不做计划,因为在荒野上随时有可能出现新的**,所以计划根本没用。我们索性向悠闲的河流学习,流到哪儿算哪儿。

在三角洲旅行,很难保持按部就班的节奏。当我们为了搜寻猎物爬上一棵三叶杨时,看到一望无垠的原野,以至于我们甚至放弃了再向前搜寻的勇气。这一点,在西北方的雪乐山最明显。这里是一片大盐土荒漠,就像一条白色带子,一眼望不到头,朦朦胧胧的仿佛连着永恒的海市蜃楼。1829年,亚历山大·帕蒂为执行一个冒险计划——渡过三角洲前往加利福尼亚,最后因口渴、精疲力竭和蚊虫叮咬而死在了这里。

我们曾计划过,从这里的潟湖转移到300码外的另一个潟湖去,那里据说有很多水鸟。可是这段路上有一片丛林阻挡,林中生长着一种高大的灌木,茂密得人根本无法通过。现在赶上了洪水期,那些长矛都弯下腰,就像马其顿方阵[34]一样挡住了所有道路。我们只好原路返回,安慰自己:现在的这个潟湖是最好的。

被困在丛林的方阵迷宫里会非常危险,不过,这种危险从未发生在我们身上。还有人警告我们:河口会突然出现潮涌,形成一堵水墙,可以将独木舟打得粉身碎骨,曾经有比独木舟更大更坚固的船被潮涌吞没过。为了避开潮涌,我们精心设计过一个绕行方案,我甚至梦见海豚在潮涌中跃起,同海鸥一起鸣叫着为我们护航。但令我失望的是,我们在河口等了两天,潮涌始终没来。

还没有人为三角洲上的地方起过地名,我们不得不临时为每一个分支命名。其中有一个湖,我们称它为“瑞里托”。在这里,我们看见了天空中的珍珠。当时是11月,我们正仰面躺在地上晒太阳,无所事事地望着一只美洲鹫在头顶盘旋。突然间,在天空的另一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白色斑点构成的圆圈,一会儿工夫,就听到如号角一般的鸣声,那是鹤群的叫声,它们也来到了这片三角洲。那个时候,我对鸟类学知之甚少,我看到它们长着洁白的羽翼,就管它们叫美洲鹤。不过,实际上它们是沙丘鹤,但是这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与这种最狂野的鸟群,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发现了一个共同的家。我们如果能发出号角一般的鸣叫,一定大声回应它们的问候。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我依然能够想起它们在天空盘旋的盛况。

这一切都已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当有人跟我说,现在的绿色潟湖盛产甜瓜,我相信味道一定特别甜美。

人类总在毁掉他们所钟爱的事物。拓荒者也不例外,他们毁掉了自己的荒野。也许有人会说,我们是被迫无奈的。我有时庆幸自己不再年轻,因为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生活在荒野的家园里。当地图上找不到空白地带,即便有四十种自由,那又能怎么样?

加维兰河之歌

水流在岩石、树根和险滩上撞击出来的声音,就是人们说的河流之歌吧。加维兰河演奏过一种非常好听的音乐,乐曲模仿山中**漾的涟漪,歌声描绘了绿苔覆盖下的无花果树、橡树和松树根部的肥美虹鳟。山里面到处都有类似的音乐,并且具有很强的实用价值,潺潺的流水声回**在狭窄的山谷时,引得鹿和火鸡跑来喝水,水声掩盖了人和马匹的脚步声。悄悄地绕过转弯处,你就可能获得一个非常好的射击机会,省得你去爬高高的平台了。

每一只耳朵都灌满了水流演奏的音乐,以至于听不见山里其他的乐声。为了听到其他的乐声,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先学习群山和河流的语言。然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营火熄灭的时候,昴星也已翻过悬崖,静静地坐下来倾听狼的嗥叫声,凭想象试着去听懂它们。你还可以听见狼群的和声。乐谱就雕刻在群山之上,音符演绎着所有动植物的生与死,几秒钟的旋律,思想却可跨越几个世纪。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音乐,但大多数因为掺杂了不和谐的滥音而被毁掉了。首先,过度放牧破坏了植被和土壤,还有步枪、陷阱、毒药等使大量的鸟类和哺乳类动物濒临灭绝;接着,新开辟的道路和游客又出现在公园和森林里。建立公园的初衷是给大众带来歌声,但是,现在人们来到这里却只能听见噪音,而听不见音乐了。

过去在河边居住的人从不打扰河流,过着和谐的生活。那时加维兰有很多人居住过,因为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你随便登上一座峡谷的吊桥,都能发现自己正站在石阶或者拦沙坝上。每一级的顶端都与下一级的底端相连。每个水坝的后面都有一小块田地,利用斜坡流下来的雨水灌溉。在山脊的顶端残留着瞭望塔的石基。农夫大概就在这里看守着田地。生活用水也来自这条河。他们好像不养任何家畜。那么,他们田里种植什么作物呢?那些长在田里、树龄都已超过300年的松树、橡树或刺柏或许知道答案。但是,它们显然还没有这片农田古老。

鹿非常喜欢趴在这些小台阶上。就像躺在一张平坦的**,橡树叶做床垫,灌木丛当窗帘。在这里,鹿一眼就能发现山下的入侵者。

趁雄鹿正在坝上睡大觉,我在大风的掩护下,悄悄地接近了它。它卧在一棵橡树的树荫下,橡树根盘绕在石基上。鹿的身旁长着金黄色的垂穗草和绿色的龙舌兰,鹿在花草的衬托下格外明显。整个场景就像已布置好的餐桌,就等主人来就餐了。可我却没有射中,箭射在了岩石上。当雄鹿向我挥动几下雪白的尾巴,跳下山跑走了,我突然意识到,它和我就像是一则寓言里的两个不断互相追逐的角色,到最后终究要各自归于尘土。没有猎到鹿,我反而觉得很庆幸,因为,假如我的花园里也有这样一棵大橡树,我也会希望能有一只鹿躺在它的阴影下。同时我也希望,那些猎鹿失败的狩猎者也和我希望的一样。

总有一天这头鹿会被猎人的子弹射倒。随后牧民放养的小牛会侵占橡树下的床位,大口享用金黄色的垂穗草,直到这里野草丛生。洪水将古老的堤坝冲溃,岩石堵在旅游道路上,但现在车辆可以从那条曾经有狼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以当前的条件来看,加维兰的土地坚硬而且石头很多,到处都是险峻的山岭;这里的树木长了很多节,不能算是好木材,这里山路陡峭,不适合做牧场。但是,老一辈的垦荒者并没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而是根据经验判断,他们认定这是一片到处流着奶与蜜的丰饶之地。橡树和刺柏虽然长得弯曲,但果实却足够养活一大群野生动物。鹿、火鸡和野猪不断地把橡树果实转化为身上的肉。在金黄色的垂穗草叶子下的球茎,简直是一个地下菜窖,其中就有野生马铃薯。打开一只小默恩斯鹌鹑的嗉囊,简直是一个地下食物展览馆,其中的标本恰恰来自你所认为贫瘠的岩区。

每个地区都有一个人类食谱展示当地的特产。加维兰地区是这样制作它的特产的:在每年11月到第二年1月时,杀死一头以橡果为食物的雄鹿,把鹿悬挂在橡树上,经过七昼夜的霜冻和晾晒后,从脊骨下面的油脂层中割下一块半冻的肉条,横着切成肉排,抹上盐、胡椒粉和面粉,然后扔进抹着熊油的荷兰烤肉锅里,再用橡树枝在锅下面加热。当肉排变成棕黄色时,从锅里取出来,洒上些面粉,倒入牛奶和水,把肉放在热气腾腾的酸面包上,淋上肉汁。

本地烹饪的方法极具象征意义:雄鹿躺在山上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而此刻那勺金黄色的肉汁就仿佛是生前照在它身上的阳光。

加维兰的食物链就是一个循环封闭的链条。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橡树。橡果是雄鹿的食物,雄鹿又是美洲豹的食物,而美洲豹死后又埋在橡树之下,化成肥料被橡树吸收,循环以橡树开始,又以橡树结束,这还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种。橡树为冠蓝鸦提供食物,而苍鹰又以冠蓝鸦为食。此外,橡树还供养着熊,熊最终变成肥美的肉汁;橡树也养大了鹌鹑,也喂养火鸡。橡树做了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各条食物链为加维兰提供更优质的土壤,长出更多的橡树。

有些人肩负重大使命,要研究植物、动物和土壤结构三者的关系,这些人被称为教授。因为需要研究的组件太多,就像一个庞大的管弦乐队的不同乐器,教授们只能挑选其中一种乐器,用毕生的精力去钻研。钻研的过程在一个叫大学的地方进行。

每个教授只研究自己的“乐器”,从不学别人的“乐器”,他们即使懂得欣赏音乐,也绝不向他的同行说他对乐队的意见。这就是目前这种僵化体制的现状。体制规定乐器的研制属于科学的范畴,而和声则属于诗人的研究领域。

教授推动了科学,科学又推动了进步。进步又向落后地区传播科学,但因为许多乐器太复杂,落后地区的人一时欣赏不来,大量的乐器被毁。如果在这些乐器被毁之前,教授能对这个乐队提出意见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遗憾了。

科学为世界带来精神财富的同时,也贡献着物质财富。科学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它的科学态度。这意味着除了事实,我们可以怀疑任何事物。科学所坚信的一个事实是:每一条河流的开发都需要更多的发明来支持。所以,我们就需要更多的科学。河流上的美好生活就来自这种逻辑性的无限延伸。可任何一条河流上的美好生活,前提都是要有河流才行呀。但这么重要的一点却从没被科学重视。

在科学还没来加维兰时,水獭在浅滩中出没,它整天和水塘里的虹鳟鱼嬉戏打闹,但它们从未想到,有一天洪水会冲溃河岸,探险者夺走了虹鳟鱼的自由。和科学家一样,它始终认为自己的美好生活将延续,以为加维兰河之歌将会永远为它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