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_十二月二十四日(1 / 1)

十二月二十四日

公使实在令我讨厌之极,这本是我意料之中。他这样刻板拘泥的笨蛋,算计到了极点,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他的为人处世,从来是一板一眼,像个老太婆一样啰唆。他对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满意,所以看谁都不顺眼。我喜欢做事干净利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他每次退还我文稿时说:“还好,不过请再看看,总能够找到更好的句子,还有更为合适的小品词。”我简直要被气疯。他不允许少用一个“和”,或者省去一个连接词,偶尔我不留神采取了几个倒装句,而他正是反对一切倒装句。假如没有按照传统的节奏来写复合长句,那么,他根本就无法看明白。和这样一个人来往办事,实在是种折磨。我得到的唯一慰藉,是冯·C伯爵对我的信任。近来,他对我坦诚相告,对这位公使的啰唆冗长、拖沓犹豫非常不满。“这样的人,不仅是自找麻烦,还给他人徒增麻烦。然而,”他说,“然而我们不得不去适应他,如同跋涉者,一定要翻过一座大山;显然,如果没有这座山,走路就会更舒服,路程也会更短,如今这座山已经存在,那只有翻越过去!”

比起公使来,伯爵更为赏识我,这位公使可能觉察到了,因此内心恼怒,利用所有机会,在我面前大讲特讲伯爵的坏话。我自然驳斥他,如此这般,事情变得更麻烦。就在昨天,他简直让我火冒三丈,因为他说的话连带数落了我一通:要论办事,伯爵还比较轻车熟路,干练在行,文笔不错,但就是如同一切文艺爱好者,缺少扎实的基本功。他说到这里,脸上那

副神情似乎在问:“你觉得,受刺痛了吗?”这却对我没有奏效。我根本就鄙视竟然如此想法、如此行动的人。我毫不示弱,作为反击,我回以针锋相对的激烈言辞。我说,无论人品还是学识,伯爵都让人肃然起敬。“在我所熟悉的人中,”我说,“没有人像伯爵那样,善于拓展自己的眼界,用自己的学识来对多种多样的实际问题进行研究,又能处理日常事务,井井有条。”

对公使如此狭隘的思想而言,我这番话无异于对牛弹琴。为了不再继续这些愚蠢的废话,以免更怒火丛生,于是,我只得向他告辞。

所有的事情,都怪你们,是你们无休无止的议论,使我套上了这副枷锁,在我耳边一直叨念着要有所“作为”的经。“作为”!如果我的作为比不上那些种土豆和驾车进城卖谷物的农民,那我甘愿再服十年苦役,就在这艘锁牢我的奴隶船上。

此地聚集的小市民,都令人生厌,即使表面光鲜,也难掩精神的贫乏和空虚无聊!他们彼此计较防范,只想出人头地,只为追名逐利,如此**裸的欲望暴露无遗,原来最为可悲可怜。例如,这个地方有位女性,一遇到人,就会大肆炫耀她的贵族头衔和地产,乃至每个不熟悉她的人一定会这样认为:这人很傻,有了点儿地位和地产,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过,更让人恼火是,这位女性就是邻近地方一位文书的女儿。我真不明白,你看,如果一个人不知羞耻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是非常可笑的——用自己的心去猜

度别人。我连自己的事都应接不暇,又总是这么心潮起伏,啊,只要别人能让我自顾自,我也很乐意让别人行他们的事。市民阶层的悲惨处境,最让我生气。虽然我和大家一样,非常清楚要有必要的等级差别,这样也为我自己带来不少好处,但是,它会阻拦我、妨碍我去享受欢乐和幸福,那是世上仅存的些微欢乐和幸福。近来,我在散步时,与一位冯·B小姐结识,她非常可爱,在眼下呆板的环境中,还能保有不多见的天真本性。我们聊得非常愉快,在分别时,我请求她,准许我去她家拜访。她答应得落落大方,让我对去她那里的时刻更加迫不及待。

她住在此地的姑妈家,不是本地人。虽然我对老太太的长相不敢恭维,不过对她态度恭敬,和她交谈了大部分时间。还没到半小时,我已经对她的情况了解了大概。后来,B小姐亲自向我坦白:她亲爱的姑妈,年纪老迈,没落贫穷,既没有可配身份的财富,也没有聪明智慧,除去祖先的贵族身份,再无任何依靠,也无任何荫护,只能仰仗凭借她的门第。她再也找不到别的乐趣,只能从楼上俯视下面市民的脑袋。传说,她年轻时很是美丽,活得自由自在,就像只蝴蝶一样到处飞舞。一开始,她任性执拗,将许多可怜的年轻人折磨;人到中年,她只得纡尊降贵,下嫁一位俯首帖耳的老军官,不情不愿。这位老军官以听话为代价,还有一笔很是勉强的生活费,把那艰难的暮年和她一起度过,随后就登上了极乐世界。如今,她形单影只,如果不是有个这么可爱的侄女,像如此晚景,还有谁会去看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