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晋商范明(1 / 1)

万历十五年,春分。

仝羽茶馆。

某僻静厢房。

佟正钊看着面前木头桌面上那一层茶馆特有的、光亮亮的油腻子,十分为难地把衣袖掖到了桌底下,

“衙门里现在那么忙,二叔您还特意告假陪我过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佟秉清坐在佟正钊对面,却是大大方方地把手肘搁在桌上的粗瓷碗旁,

“二侄儿,咱们是一家人,这点儿小事你还跟你二叔客气啊?”

“再说了,这位大掌柜是咱们长安县的知县老爷通过他家乡的关系推荐来的,山西那几家高门大户的晋商,哪家不是有各自的姻亲关系?”

“这姻亲一多,亲戚就多,咱们知县老爷是平阳府猗氏县人,这推荐的人呢,却是汾州介休县人。”

“明面上说呢,算是有点儿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但实际上啊,就算不是八竿子打不着,那也得打个五六竿子罢。”

“这人好不好啊,其实我也就是听咱们知县老爷说过那么一嘴,大家伙儿都是头一次见面,我不得给你把把关吗?”

“否则你头一次办差就吃了亏,你爹那不得吃了晋商的心都有了?”

佟正钊仍有些不好意思,他天生就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

“没想到这晋商和晋商还不大一样啊。”

佟秉清笑道,

“可不是不一样么,要是人人都能走通往来辽东、朝鲜和中原的那条道儿,那山西的六十万饥民是从哪儿来的呢?”

“一个人能赚钱,自有他能赚钱的道理,昔年严嵩与严世蕃议论天下富商,除嘉靖爷宠幸之人外,余下的便是那‘山西三姓,徽州二姓’。”

“这‘山西三姓’,指的就是平阳亢氏、汾城尉氏与南高刘氏,这三家在嘉靖爷那会儿就已家资千万。”

“咱们今儿虽够不上这三家,但这三家已走过的道儿,竟还有人能从这走过的道儿上再走出条岔路来,那便绝非是一个能轻易教人小觑的人物。”

佟正钊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担忧道,

“那要是今儿咱们没谈拢,二叔您在知县老爷那儿,是不是不好交代啊?”

佟秉清笑道,

“你二叔有啥不好交代的?我这长安县的知县老爷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好人,就跟二侄儿你一样,脸皮薄,又没甚么坏心眼儿,要真没谈拢,那也不必勉强。”

佟正钊挠头道,

“二叔您这样说,我便放心了,这事儿要真办成了,可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呢。”

佟秉清又笑道,

“谢就甭谢了,啥时候让二叔来吃你杯喜酒倒是真的。”

佟正钊不吭声了。

佟秉清见状,不由叹口气道,

“照理啊,这话不该由我来讲,但二侄儿你可真得抓紧了,你说你瞧不上薛文贞,但咱们这儿能瞧上薛文贞的可有得是。”

“现在他们兄妹一落户,这说定亲眨眼就定亲了,那薛文贞嘴皮子一翻说她不嫁秦王,你还真就信她能不嫁秦王呀?”

“我在衙门里可听说了,就为了转‘医户’这事儿,秦王可都已经想办法见过那薛文贞了,否则你以为让秦王往惠民药局里举荐医士那么容易呐?”

佟正钊开口道,

“二叔,这事儿啊,您就别担心了,现在我可是王府长史呢,秦王真要纳侧妃,我肯定第一个知道。”

佟秉清打量了佟正钊两眼,忽然笑道,

“二侄儿还真挺有把握啊。”

佟正钊道,

“可不是有把握么?”

佟秉清又看了佟正钊两眼,道,

“你知道那薛文贞见秦王的时候说了甚么吗?”

佟正钊微微一怔,佟秉元这几日忙得越发不着家,这衙门里的消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打听不出来。

“二叔你知道?”

佟秉清笑了一笑,道,

“秦王府为了‘举荐’一个连俸禄都没有的药局医官,派了一位内廷出身的王府承奉正,屈尊纡贵地亲自来衙门找你二叔。”

“你二叔就是个不长眼的聋子,也该知道问一问当时的情形啊。”

佟正钊笑了一下,道,

“薛叔无子无女,必定将他们兄妹视如己出,来衙门多说了两句话,也是现下藩禁太严,他放心不下的缘故,二叔不要往心里去啊。”

佟秉清笑道,

“不敢,不敢,他们一家人,就这个薛为忠能称上两分精明,我才不生他气,只是你猜那薛文贞说了甚么?”

佟正钊问道,

“说了甚么?”

佟秉清笑道,

“据说,那薛文贞进去的时候,秦王先是问她懂不懂听戏,说宫里的秀女应该都懂戏,接着那薛文贞便当真在秦王面前唱了一折戏——唱的是当年宁献王编写的《私奔相如》的第一折。”

佟正钊一怔,立刻在脑海中飞快搜索前月恶补元曲的光荣成果,还没回忆出个结果来,就听佟秉清兀自唱念道,

“与时俯仰,常则是寂寞水云乡。抱材艺若卞和泣玉,盼功名如吕望求磺。笑宁戚空歌陇亩,使传说空老岩墙。”

“漫越超淹留岁月,空潦倒虚度时光。呜呼荀卿老矣,哀哉颜子云亡。惜乎斯文道丧,磋软学业荒唐。”

“我便似左丘明般认钦钦卓尔于春秋,到如今屠沽子气昂昂伟矣为卿相。笑煞我也苏秦刺骨,叹煞我也孔子绝粮。”

佟正钊默然片刻,道,

“这是司马相如在感叹自己平生不得伸志。”

佟秉清笑道,

“宁献王在靖难之后编的,可不就是写到了秦王的心坎儿里?”

佟正钊奇道,

“那秦王怎么回的她呢?”

佟秉清轻笑道,

“秦王问她是不是想嫁与司马相如这样的男子。”

佟正钊道,

“那薛姑娘怎么说呢?”

佟秉清微微一笑,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道,

“她说,‘王爷小看民女了,民女一心想做的,是那求凰的女英雄,而非被拘于高台的鸾凤’。”

“如今边地既有那钟金夫人,民女又何必同那卓文君一般为情所困呢’?”

佟正钊一愣,立时就想起自己当时敷衍薛文贞的那番说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