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国府的酒宴会这日,梁京所有高中榜单的考生几乎都去了。
可唯独不见这小状元郎。
实在是有些稀奇了。
酒席间,闵国府的后园子内,这些夫人们围坐一团,都在小声提这个状元郎,“也不知闵夫人是打的什么算盘,状元郎都跑了。”
“据说只有状元郎没参加殿试,陛下还把这个位子一直留着呢。闵老爷派了一众家臣,连宫中的侍卫都牵扯上了,全走水路去找这个秉州孩子了。”
再有人问道,“那今日这个酒宴会是何意思啊”
“显然是为了让咱们啊,少说闲话,图的就是一个宽心呢。”
这些夫人们都连连点头,“是啊,闵国府图宽心,想用这酒宴会压住梁京的闲话。”
另一位打趣道,“这能不能压住,还得看侍卫脚快不快,小状元郎能不能尽快回京了。”
说起这位状元郎,大家又打开了话匣子。
柳外室生的私生子能得今年头筹,私生子都能得状元,这出戏唱的,让梁京这些嫡子庶子的脸都没地搁了,“今日若不是陛下新帝登基出的这不看出身不看门第的新考策,怕是这小状元都得埋没了。”
这新考策,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不限门第之分后,梁京贵门出来的嫡子全都成了绣花枕头被高高捧着了,那些以往不能露面被埋没的私生子和外州之子都有了机会,如此一来,这些嫡子们垮懒多年,如今有人逼迫着他们不敢松懈,反倒也成了好事。
制度被打破,从固定的舒适层走出来,有人赶超了,有人被挤出去了,这才会有竞争,才会有新的局势。
浮沉听着这些闲话,一口口喝着闵国府的小红团茶,再细细品品这次科考制定的新考策,她对梁骆,越发的放心了。
他有自己的道义。
他用他的道义,守护着梁元国。
浮沉对梁骆的担忧,慢慢地转为信赖了。她相信他,相信他自有法子能应对所有。同时也心疼他高高在上的无助。
掐指一算,她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浮滢拍拍她的背,也端着茶坐下,“你瞧那舒红袖,如今嫁来闵国府倒是安稳了。以前她和浮湘的性子最对,现在她可是要比浮湘沉稳得多。人家忙前忙后,都是为这个府内打点做事。哎,我这个四妹妹,何时才能郭国府熬出来。”
浮沉不想插嘴浮湘的事,她只听只笑,从不搭一言。
她环顾四周,“大姐姐的府上也算是出了个高中之人,怎么,没瞧见大姐姐过来?”
浮滢指指身后,浮沉回头一瞧,这才看到了浮沁。
跟在她身后的,是穿着一身长粉褙子的之歌,浮沉纳闷,“她怎么来了?”
“人家是贵妾。”
“啊……”浮沉大概明白了,她记得之前浮沁要把瑾书送去溪上宅时说起过这事,她虽不知浮沁要做什么,但也明白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这是之歌第一次参加这种酒宴会,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跟在浮沁身后,举手投足间都是胆怯和害怕。即便再表现得镇定、胆子大,但在谈话时多少还是害怕的。
浮沁则拽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这些夫人跟前,一一介绍了她是谁,她弟弟是今年榜单上的谁。
浮沁很是认真地招呼着之歌,还一直小声告诉她不要怕,往后这些场合多着呢。
浮沉和浮滢趴在那看着她,二人双双愣住,浮沉也看不出她大姐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之歌跟着浮沁,小心拽着浮沁的衣角,“姐姐,今日妹妹没什么言行不对的地方吧,我与姐姐都是带着白公府出来的,不能有所闪失。”
浮沁悠悠地笑着,“你放轻松就好,这种正宴就是各府夫人娘子用来夸自个夫君的官声,再是夸自个儿子姑娘们的婆家。总之,若是有人与你说话,你只需仔细听着就好。就算她想与你掰扯,你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掰扯到这位夫人身上,多夸夸她爱听的。这样一来咱们没有损失也没说错话,还抬举了这些夫人们。”
之歌一脸的羡慕和佩服,“原来还可以这样。”
浮沁一笑,再带着之歌往二院走。
闵国府很大,要顶两个白公府那么大,就那二院中间的大莲池,就是这梁京府邸中最大的了。
之歌此刻虽是谨慎害怕,但她骨子里已经刻下自个是贵妾,有了身份的傲气。她总觉得能来到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贵府夫人娘子,都是有诗书才情的。
如今她这个身份也能挤进来,能与她们说上话,自然是了不得的。
浮沉看着浮沁和之歌,好像也懂了,“难道是?”
浮滢看向浮沉,一笑,“你猜对了,欲让她膨胀,再让她灭亡。毕竟这个之歌,可是生有两子,如今又有弟弟高中。大姐姐这长线,可得好好钓钓了。”
浮沉和浮滢饮茶,再凑过去听这些妇人们说趣事。
褚家的姑娘中,浮漪成了最忙的。
余末可是二甲第三名,还过了殿试。这二甲前三都是将来梁京宫中正五品官位的。
浮漪从进门到现在,这些新考上的官员女眷和娘子都拽着浮漪的手,嘘寒问暖,全是夸赞。浮漪被扯着又是进屋又是院子的,脑仁都忙炸了。
这些女眷们也怪会嘴甜的,“浮漪娘子准是个旺夫旺家的,你看看余公子与你成婚也不久,这就高中二甲了。等将来与我家那不成器的为同僚,还望余公子多多提携着。浮漪娘子,我瞧你闲暇时也不爱出门走动,往后可常来我府上玩、”
浮漪乐呵呵地应付着这些人,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
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但凡你有了一点出息,这些冷不丁瞧不上你的府门,不管高的低的,都想来掺和一些。
还真是利己利己,互为一体啊。
浮沁应酬完,再与浮滢她们坐在一处。
之歌因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试探着再去与这些夫人打交道。刚巧这次来的各府贵妾也有,她像是找到了能说话的话匣子,喋喋不休地与她们谈论着。
其中一个叫阿凝的,乃是张公府的贵妾,她与之歌最是谈得来,“白公子待你可好?”
之歌自然是满意点头,“其实我在白家是有管家权的,只是前些日子惹了些事,这才没了的。不过我们府上的大娘子待我很好,今日来闵国府,我不会的规矩也都是她教我的。”
阿凝一脸的羡慕,“我真羡慕你,我们府上的大娘子却不是这样,她若不是在坐月子,今日也不会让我来这正宴的。”
之歌不懂,“可姐姐与我都是贵妾,这贵妾不是都可以来参加正宴?”
阿凝叹息,“再是贵妾,可不都得在大娘子手下活,妹妹自是知道我这话的意思。”
如此说来,之歌倒是明白了。
再为贵妾又如何,还不是要在大娘子跟前活着。如此说来,这梁京的贵妾也不是人人都能如她这样风光的。
阿凝:“之歌妹妹,我与你能谈得来,我们张公府挨着你们白公府就两条街,若是妹妹你不嫌弃,咱们做个说话的伴儿可好?”
之歌自然是求之不得啊。
以前在内院她哪都不敢去,更别说能认识什么人了,现在能有这个机会,她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阿凝姐姐与我都为贵妾,自都是知道这许多的不易处,妹妹能认识姐姐也是三生有幸。姐姐放心,妹妹若能寻到机会,自会来府上拜访的。”
阿凝抬手,再把一个与之歌差不多大的男子喊到跟前。
这男子穿一件交领衣衫,头戴一长簪子,束发。面容白净,五官周正,嘴角一颗小痣。他给之歌端礼,再给阿凝端礼,“娘子安好。”
之歌立马也回了他一个外礼,“这位公子安好。”
阿凝:“妹妹,这是我们张公府的庶子张陇,我呢,算是他的小姨娘。可我们年纪一样大,关系和睦。妹妹若是来张公府玩,也会与他认识呢。对了,今年梁京加了女子医考一事,张陇也很喜欢钻研医考这些,很是爱钻研这些药材啊之类的。”
之歌一直礼貌地听着,再没开口。
她猜不准这个阿凝把这个张家庶子喊来是什么意思,是炫耀她在张公府还有个庶子能当朋友,还是炫耀这个张公子呢。
张陇抬头看一眼之歌,“这位娘子是哪个府上的?”
之歌:“是白公府上的。”
张陇:“白大人所出的《攥要记》我读过三次,若能得机会见白大人一次,定会当面请教的。”
之歌一听这男子夸白穆,腰杆子都挺直了,“张公子小小年纪就读这些也是学富五车之才。”
张陇一愣,无奈再一笑,“这位娘子不知,这《攥要记》,乃是白话文落笔而写,受众之龄为孩童。听名为‘攥要’,其实是为孩童撰写的一些闲抄而已。”
这话绕得,之歌又听不懂了。
张陇旁敲侧击地讽刺白穆只会编纂这些都能看懂的白话文,之歌也听不出话茬,以为人家当真是夸赞白穆呢。
白穆所撰白话书,从不图什么名声。
阿凝见张公府的人喊她,扯着张陇速速退下。
浮沁坐在廊下,拨动几下须发,再看向水芯。
水芯半蹲下,凑到浮沁耳边,“大娘子,上钩了。”
“好,接下来就是各赌输赢了,咱们押一半,之歌妹妹押一半,就看这股风,到时候偏向谁了。”
浮滢也早留意到了浮沁这边,她隔着老远看着这些,一脸会意不了的神色。
浮沉则懒得再去想这些,她靠在那只顾着吃糕点和蚕豆,再有就是陪着瑾书玩。
瑾书拽着浮沉玩,有时又小小地蜷缩在她膝盖处安静坐着。这孩子眼神躲闪,好像很怕见人,浮沉每次与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句话让她胡思乱想。
这孩子脆弱的,像极了一只固守在心里的蜗牛,总是蜷缩在自己的蜗壳内不敢探头,更怕丢弃这蜗壳。
闵国府那边酒宴会结束没几日后,梁京宫中因接见各地使臣开始忙碌了。白穆、尹柄和达道还有别的官员都也开始连着进宫,忙着朝中事务了。
梁京迎来暖春,也迎来各地各州各国互相来往通函的日子。
今年梁京使臣意外的多,且都是驻京使臣,来往交换南北之物,再交换农耕、水田等事务,互相融合。
今年除了这些,其余的全是南北菜系的碰撞。
浮兰那边,她穿好女医官服,戴好女医官帽,坐着皇家马车,浩浩****地驶进宫中。
浮兰如今为女医官,梁骆特设女医院,挨着太医院修缮的一座院落,陈设布局都是太医院仿照。这里浮兰为女院判,其余同考入官女子为辅佐小官,再调遣一众宫女为学徒。梁京女医院就算正式建立了。
太医院那边的人忙着把后宫众嫔妃的记档、医册整理归类,再转交到浮兰这。
浮兰还让人帮衬着去搜集梁京外州各地的女子就医、生产记档,她心里很清楚,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梁京女子的命,而是要兼顾好整个梁元国女子的命。
容亦铮和浮兰,一人各守一处,同心同德,共为救命努力。
白公府这边,白穆已连着三日没回白公府了,浮沁在白府安心养着胎,偶尔去浮漪的明园串个门,走动一下。
之歌这边,自酒宴会回来后,她与那个阿凝来往很是密切。
今日送酒明日送布料的,这两个人你来白公府,我去张公府的,还约了去游河赏赛船和诗会。
一来二去,再碰面已经十分熟络了。
之歌喜欢阿凝的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与她相处的过程中,那个张一陇倒是把她整的很不痛快,“我就纳闷了,那个张公子是张公府的庶子,他怎么哪哪都跟着阿凝,也不怕避嫌?”
阿芜觉得这很好理解,“张公子和阿凝姨娘是同岁,阿凝姨娘性子大大咧咧的,或许就是拿这个张公子当兄弟来的。人家心里没想什么,自然也大大方方地不避嫌。”
“这样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阿芜再问之歌,“张公子跟着阿凝姨娘闹腾的事,张家老爷可知道?”
“知道啊,这张家也不知什么门风,居然什么事都好好的,那个张老爷也没说什么。整个张公府,我瞧着好像都是大大咧咧的。”
阿芜一笑,“那就没事了呀,人家张公府都觉得无碍,您可是白公府的姨娘,结交阿凝姨娘也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管他们张家什么门风呢。”
之歌点头,她觉得阿芜说得颇有道理。
之歌再没多想,踏踏实实与阿凝见面,日子久了,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了。
阿凝喜欢插花和点茶,在她那个院子内的帘子下,之歌跟着阿凝学插花、点茶、焚香。
之歌跟着阿凝久了,穿衣打扮都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她只注重那些大模样的衣裳,如今她在意袖口的花纹绣样,在意交领、和领、立领该配什么发髻,什么发簪。
也在意绣鞋如何搭褙子。
这些都是她忽视的,现下再看她的打扮,确实从前很是粗糙。
看来这个阿凝,也并非没什么益处,之歌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贵妾带来的荣光和便利。
那日,张公府廊下起了风。
她抚着琴,坐在卷帘处轻声吟唱,再抬头时,面前站着的竟是张陇。
之歌下意识起身,慌忙寻找阿凝。
与男子私下见面,这于理不合,“张公子怎突然出现了,我先告辞了。”
她刚要离开,这张陇竟大胆拉扯她的衣袖。
阿芜见状赶忙上前把之歌护在身后,“这位公子有失分寸了,男女授受不亲。”
这男子痴痴看着之歌,下意识退后,“方才冒失了,是在下的错。”
他从衣袖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阿芜。
阿芜犹豫片刻,接过,再递给之歌。
之歌屏住呼吸,轻轻打开它: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之歌一字一句地还读出来了!
读完后她只觉脸红心跳,立马将它揉成团丢在莲池内。
这…….
这可是求爱诗啊!
她面前这个张姓男子,难不成是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