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道再细细盘问了此人后,他当即决定顺藤摸瓜,顺着鄂州这伙人,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特命随从三人跟着这小厮直奔鄂州,好好跟着爷老大,细细盘查行踪。
浮沉也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如果真的是褚槐,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是褚家女子,如果褚槐真的心术不正来害她,那真的是要拖着褚家一起下水了。她再不与他不和,但至少她活着,在这国府,都是给他撑门面的。
褚槐再傻,也不敢在浮沉身上断了他自个和褚家的后路。
随从和小厮走后,水云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达道带着浮沉爬山玩水,好好地在水云里过了几日闲散日子。这些日子,最忙的就是梁愫亚了。
后厨的吃食,夜深人静后浮沉院内的人,她全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就等着浮沉这肚皮争气,好让她抱上孙子了。
她惯会用吃食搭配的,各种滋补的汤羹全都送上。
浮沉和达道全都看在眼里,他们自是明白母亲心意,夜夜耕耘,丝毫不敢怠慢。
再说尚留在梁京的之青。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歇在马车内,贴了大胡子,换了男装,一直蹲守在大宅附近,眼睛都没合上过,一直在留意大宅的动响。
大宅那边,林氏和老太太把主意放在了玉簪身上。
林氏先是让小翠在国府观察了几日,确定国府上下再没留下旁人后,她为着谨慎,把老太太院内和前头院内伺候的人全都打发去了后院。
到了子时,院内再无一人时,她才把自个的主意悄悄告诉了老太太:“母亲,这些日子,我一直让人盯着国府呢,眼下国府松懈着呢。小翠那丫头说,那边没什么人,除了关妈妈在,别的都跟去了庄子上。关妈妈在国府是能说上话的,但她也是个有私心的人,这些日子,她也趁着院内没人,把她的姑娘刘畅和她的那个丈夫全都留在院内,好吃好喝的在国府厮混。”
老太太:“你是有了什么主意?”
林氏眼珠子一直打转,她凑到老太太耳旁,“母亲,我的玉簪,或许能助她的哥哥一臂之力。”
老太太一愣。
林氏再小声道,“玉簪那姑娘,如今年纪也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梁京城内是无人家再要她了。眼下呢,她的名声在梁京也不好,靠她是靠不住了。母亲,儿媳想,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用玉簪的名声,去为她的哥哥搏一个前程。”
“荒唐!”
老太太一声呵斥,吓得林氏往后退了几步。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氏:“你这妇人,怎敢有这个想法的,玉簪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是个不争气的姑娘。可你是她的亲母亲啊,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敢,怎敢这样来算计她。”
林氏赶忙解释,“母亲,不是这样的啊,她是我生的,我又怎会不疼她。只是我这样说,是有策划的,定会拼死保住她的名声,不会让此事传出咱们达家两府的。”
老太太一听,有些感兴趣了,示意林氏说出来。
林氏:“过些日子,寻个机会让玉簪去国府一趟,我再让国府那边咱们的眼线安排一个做外出传话仆人的哑巴去见玉簪。再让小翠他们机灵些,在玉簪待的那间屋子,做些手脚,看着要混乱,像是被人动过手脚的一样。玉簪这孩子,近日但凡受点惊吓,都会大喊大叫的,有时还会撕扯着自己的衣领。等咱们戏做足了,再安排小翠去敲门,再喊来家臣和国府的那些下人,让国府的这些人都看到。到时候,国府下人玷污咱们玉簪一事就坐实了证据,谁都不敢抵赖的。”
林氏越说越激动,“此事一旦坐实,国府下人玷污未出阁的姑娘,这在梁京律法中,他们逃不掉的,势必会做出让步的。”
老太太慌了神,“哎哟,那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名声啊,你这样做,是没打算让她往后在梁京城活下去是不是,你这是打算逼死她啊。”
林氏摇头,“母亲,我既是敢这样想,就是有打算的。母亲放心,那位关妈妈是伺候长公主多年的老人了,国府现在有她照看着,她怎会让这事传出去啊,她定会死死地守好国府,再派人传话到水云里的,我们可以在大宅候着,如果水云里那边有了动静开始回京,那就是话传出去了。等她们回了府,我与母亲再去大宅那边为玉簪讨个说法,到时候,他们就是攥在手里的蚂蚱了。”
老太太这么一听,还觉得林氏这法子很是不错。
但她还是担忧,“可是,玉簪该怎么办,这孩子本来就痴傻,若是因此事受了些刺激,该怎么办,往后她去了婆家,该如何自处啊。”
“母亲,”林氏紧紧攥着老太太的手,“母亲放心,等我的这些儿子们都安顿去了宫中,做了官。我便带着玉簪回老家去,这梁京贵眷婆家,即便她嫁过去,将来也是被嫌弃的。不如为她寻一门平常人家的亲事,不图富贵高门,只图一个安稳便好了。”
此时的老太太,早就心花怒放了。
但她表面还得装着很是担心玉簪的以后,毕竟,她得装着一碗水端平。
她最不喜欢的孙子辈中,就是痴傻的玉簪。
从玉簪小时候她就不喜欢,所有的祖母慈孝都是演出来的,她一直觉得,大宅有了玉簪,才让大宅落败至今的。
听到林氏也敢这么盘算,她故作勉强地答应了,“玉簪的名声一事,你可得给我盯死,保证好了,不得让她出一点事。她是我们大宅的姑娘,我不会让这可怜的孩子再受委屈了。如今咱们以此计,也是被逼无奈。将来等她的哥哥们为了官,她即便出阁,在婆家也是能受到器重的。毕竟是在朝为官的妹妹,谁敢欺负她。将来玉簪出阁,我会为她置办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林氏一脸的感激。
纸窗户外,玉簪趴在窗前,听得真真的。
她没哭。
脸上冷静的有些可怕。
她听完,悄悄从窗前离开,一溜烟回了自己的院内。
已到子时,后院异常的安静。玉簪所住的院子就在后院,她回屋,点了一盏灯,用手拨着灯芯。
奇怪的是,灯油都滴在她指头上了,她却全然察觉不到疼痛。
玉簪把手指摊开时,只见她的指头全是油伤过的老茧。
玉簪看着恍惚燃着的烛灯,想起自个年幼时在大宅的艰难了。
她七八岁时贪玩,母亲罚站她。
每次她都站在墙角处,林氏看烦了她,就让七八岁的小玉簪守在自己床前,“夜里凉,这烛灯不燃着一夜我睡不着,你既是犯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以后但凡你做一点错事,就守在灯盏前,用你的指头拔灯芯,你得保证灯芯能一直燃着。”
玉簪怯怯地抬头,“可是母亲,指头会疼的。”
“我说不疼就不疼。”
小玉簪自那时起,只要一做错事,就守着灯盏,用指头拨灯芯。
一次。
两次。
一年。
三五年。
反反复复,她的指头拨出了老茧,被烧伤的痕迹慢慢地一层层地盖住了原本的肉。
直到此刻,她把指头放在灯油下,也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了。
灯油燃尽了,她才回过神。
她翻身上了床,脑子里想的全是在窗外偷听来的事,她越发地想,就越发觉得讽刺。
她起身,坐在床前,无奈地开始笑。
她的亲母亲和亲祖母,双双算计着用她的名声去为哥哥们博一条路。
女子的不易,女子的名声她们已经全然不顾了。
玉簪觉得讽刺。
她翻开枕头,取下压在底下的一把短匕首,紧紧攥在手中,眼里无一丝暖意。
天稍稍擦亮,玉簪换了身衣裳,依着素日里早起买酥油糕的惯例出门了。
她此次出门,除了买酥油糕,更要紧的就是见之青。
早起街面上人少,之青的马车停靠的地方是僻巷尽头,这位置刚巧能瞧见大宅的偏门位置。
之青半眯着眼睛,抬头就瞧见了玉簪。
她的第一反应,竟也忘了玉簪是正常的,刚要开口问,想起达道说的话,她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姑娘,脑子是正常的。
她换了一种口气,拽着她上了马车,“玉簪姑娘快些上来吧,早起天冷。”
玉簪钻进马车内,“之青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了。”
她礼貌地一笑。
之青一时还不习惯,玉簪这正经本分的模样,让之青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了。
玉簪再一笑,“之青姑娘不必惊慌,我有时对着铜镜看我这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表情,都觉得甚是奇怪呢。”
“玉簪姑娘说笑了,只是这几日未曾合眼过,我们大娘子走时嘱咐的事,是一刻也不能忘,一直在这守着呢。今日见姑娘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望姑娘见谅。”
玉簪再捂嘴笑笑。
她看了一眼偏门,再把帘子放下,小心凑到之青耳边。
玉簪一五一十,把昨晚听到的事,全都告诉了之青。
之青听毕,下巴都险些没合上,“天哪,姑娘。”
之青的手冰凉凉的,玉簪小心握住她的手,“之青姑娘不要惊慌,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亲母亲算计自己的姑娘,想让她没了名声,这种事,谁都没听过。”
“玉簪姑娘,”之青瞬间就没了困意,“姑娘打算如何做?”
玉簪眼神坚定,“我什么都不想,我只听大哥和大嫂的,他们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之青:“好,玉簪姑娘放心,我这便派马奴去水云里把此事告诉我家大娘子,这事绝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女子名节何等要紧,我们公子和大娘子,绝不会让姑娘坏了名节的。姑娘在大宅要好好的,千万要护着自个。”
玉簪点头,“之青姑娘放心,我在这宅院内装傻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听过呢,我会护着自己的。只是还望大哥大嫂快些知道,我怕母亲那边会先出手的,到时候万一她们再想别的法子去国府,我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
二人说毕,玉簪再悄悄下了马车,朝卖酥油糕的地方走去。
之青再贴好大胡子,从马车下来,也挤在浓雾尚未散去的巷子内,她要回达国府,再让她带的几个家臣守着各个偏门,静等这国府的内贼出门传话。
玉簪的命,从未属于过自己。
她最不想让国府的人受到伤害,她一直记得她在大宅最难熬的那一年,是梁愫亚和达道伸出援手,给了她一条活路的。
之青派的家臣都是跟随达道多年的,他们穿着粗衣守在国府各个偏门外。
守了一日,只等到小翠出了府门。
入夜后,之青在北偏门,终是等来了关妈妈。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瞧着料子是苏锦的,这可是在内宅伺候的女使婆子不该穿的规格布料。
之青一番感叹,“咱们姑娘把这些豺狼留在府中还真是留对了,这只有主子们不在府内了,这些人的本来面目才都会暴露啊。”
关妈妈从国府出来后,先是去了戏斋园听了百戏班子的戏,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夜里的戏班子,唱的都是男戏。
关妈妈听毕,再起身去了桥上吃了夜摊上的小糕点。
之青换的男装一直尾随。
直到快到亥时,夜里落了一场雨,关妈妈从柳树下挨着走过,没撑伞,拐进了巷子。
之青看得真真的,关妈妈去的地方,正是达大宅。
之青此刻的心,凉了半截。
内鬼内鬼。
如今内鬼,真是不打自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