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颖是偷偷跑回去的,第二日早起,老太太主院内的门推开,绿颖就跪在门外。
伺候老太太的宁妈妈先是一愣,赶忙回到屋子,喊了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哎哟,老太太,奴婢这才刚打开门,这门外竟跪着绿颖那丫头。”
老太太瞬间没了酣睡的心思,眼睛瞪得老大,“她不是国府那边?”
宁妈妈:“哪是在国府啊,这就在门外跪着呢。”
老太太的心有些紧张,大清早的,眼神疲惫,还未曾完全醒来。宁妈妈速速给她换上衣裳,梳好发髻再出去时,果然,这个绿颖就跪在门外。
许是被冻了一晚,绿颖的身子有些撑不住,几度都趴在那,最后再艰难撑着身子。
宁妈妈唤她进去。
绿颖一进去,就扑倒在老太太的拐杖前,哭得泣不成声,“老太太,达国府的妾室奴婢不做了,达国府就是吃人的地狱啊,奴婢再也待不下去了。您就放了奴婢,让奴婢回公子院内继续伺候吧。”
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绿颖,真是懊悔不已。
原本瞧着她还娇媚可人,算是这大宅婢女中拔尖的好看了,可没想到这样貌虽也出众,奈何长了个猪脑子。
全无一点与浮沉对抗的心思,简直是太蠢了。
老太太悠悠地开口,“国府是地狱,他们可曾虐待你了。你是我送过去的人,如果他们真的虐待了你,我这个老婆子还是能替你做主的。还有,我瞧你这一身狼狈样,是昨夜里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绿颖抽泣着声音,擦拭干净眼泪,“奴婢是逃出来的。”
老太太一愣,“逃?”
绿颖怯怯地点头,“昨晚国府那边的侧门没守卫,奴婢是过了子时逃出来的。”
宁妈妈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逃啊,我们老太太自把你送去那边,这但凡哪位夫人来咱们大宅,都会提褚家娘子的宽厚、不善妒。都说她待你好,紧着好吃好喝的都给你,丝毫不敢怠慢了。你说你这丫头,本就是个伺候人的,咱们老太太瞧你有几分样貌,还识得几个字,这才送你去了那边享福的。虽说不是什么正头娘子,但这国府的妾室都很了不起了啊。将来你再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给你们祖上添了荣光,抬了身份。”
宁妈妈说的这些荣光,绿颖哪里敢痴心妄想啊。
她但凡想起那些大暖炉,和七八副的药方子,就浑身发抖。
她挪步上前,再跪到老太太膝下一个劲地叩头,“老太太,奴婢没有福气消受这份荣光,奴婢只配伺候人。求您一定要开恩,让奴婢回到大宅来吧。”
老太太见绿颖这般惨样,开始盘问浮沉是如何待她的。
绿颖:“奴婢刚进去那会达公子还在忙朝中事,大娘子就给了奴婢一间挨着朝兕斋的云裳间,她把所有的陈设都换了,还有各类绸缎布匹都给奴婢顶好的。就连伺候奴婢的下人都说,这些料子大娘子都不舍得用。起初奴婢还有点得意,觉得这个大娘子好糊弄。可自达公子回府,他与奴婢单独说了几句话,还故意在奴婢跟前冷落大娘子后,这一切都变了。”
绿颖胆怯地抬头盯着老太太,“奴婢瞧着达公子和大娘子也并非很好,就假借头晕胸闷,想让达公子来云裳间看奴婢。可谁知达公子没来,倒是大娘子热情的赶来,她给奴婢请了七八位郎中,挨个诊脉,又是补药又是药方子。奴婢喝这些,浑身都是药草的味道。大娘子还让婢女给奴婢的屋内添置了好几个大暖炉,还有悬挂的暖炉。以至于屋内热得奴婢出了一身的痱子。”
绿颖将衣袖缓缓拉起,只见她的胳膊上都是热出的浮泡和痱子印。
老太太看着,心里一咯噔。
绿颖可怜巴巴地继续开口,“奴婢热得心火难耐,加之一直在喝药,这些日子奴婢连门缝都没出,一直憋屈在屋内实在受不了了。这日子,这福气奴婢不敢要,奴婢趁机跑出来,求大娘子开恩,放奴婢回大宅吧。”
绿颖一个劲地给老太太叩头。
老太太回想了半天,再问绿颖,“她这样做,可有什么由头?”
绿颖点头,“大娘子是按照医嘱做的,说丝毫不敢怠慢了奴婢。还说奴婢是您跟前的,她得好好伺候。”
老太太:“这些日子,她表面可曾待你不好过?”
绿颖细细一想,再摇头,“大娘子待奴婢,外人瞧着那就是待自己亲妹妹一样好了。”
听完这些事,老太太这才明白浮沉这葫芦里的药了。
她轻蔑地冷笑几声,“这位褚家嫡女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这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你给挤兑得无路可走了。她不杀白脸,专唱红脸,表面上瞧着是千好万好,实际是故意逼迫你逃走。若是我猜得没错,那个偏门,也是她故意而为。”
宁妈妈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这些话她还是能领悟透彻的,“这样说来,这个褚娘子还真是不简单啊。瞧着是个新妇,做起事来还真是心狠手辣。”
老太太很淡定地一笑,“瞧着吧,她这会,怕是正赶来咱们大宅的路上呢。”
这话刚出口,府门外的守卫小厮就来传话了,“老太太,国府达公子的娘子前来求见您。”
一听是浮沉来了,绿颖吓得倒地。
宁妈妈:“您见不见,若是不见,老奴这就出去打发了,就说这才是早起,您还正歇息着呢。”
老太太理理衣衫,站起身子,“为何不见,她既然来了,就是来演戏的。我倒要看看,这小娃娃在我这能翻起什么惊涛之浪。”
再说虎公府。
征儿醒来后,懵懵懂懂地睁眼就瞧见了赵氏。
赵氏一直守在征儿的窗前,手中攥着那块贴布,寸步不离过。
自从看到这贴布,再一听征儿的身体,她打心里就笃定这是她的孩子了。虽说没什么别的凭证,可母亲对孩子的执念,就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征儿睁眼,手指才动了一下,赵氏就在梦中惊醒过来了。
她一愣,第一次看到征儿的眼睛,看到他也盯着她时,她竟有些尴尬,“你醒了?”
征儿还不知这是哪,他只觉得浑身没劲,稍微动一下身子都觉得累。
赵氏喊来守在侧室的郎中。
郎中上前诊脉。
此刻,外头的虎老爷和虎尘都进来了。
也是这时,征儿看到虎尘的那一刻,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这里是哪儿了。
郎中:“无大碍了,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郎中退下。
赵氏擦拭干净泪,说话时还有些语无伦次,“孩子,孩子……你是从芦河来的吗?你是一个人吗?为何会饿成这般模样,你的家人呢?”
赵氏有些激动,虎尘见她有些紧张,轻轻拽着她往外走。
虎老爷凑到床前看了一眼征儿,“醒来就好,缓好来前厅。”
征儿脑子嗡嗡的。
他歇息了半个时辰,起身从**下来,这一刻的征儿内心是激动且紧张的。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虎公府,他期盼了数月想进来的地方。
既然老天爷都在帮他,这次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征儿把衣襟拉好,跟着侍从一步步迈着门槛,出了一门、二门、三门,再上了高高的石台,进了主厅。
赵氏和虎老爷都在主厅候着了。
征儿上前就行了贵礼。
虎老爷一瞧,就知道他念过书。一般这种贵礼,像征儿这种身份的人根本不懂。
赵氏险些站起去搀扶他,被虎尘摁住。
征儿眼神怯怯,又有一丝急切,他看着这里的贵气,再一想自个终是要成功了时,内心早已激动不已了。
虎老爷开口,“身子可好些了?”
征儿点头。
虎老爷:“你家住何处?”
征儿:“芦河。”
一旁的赵氏已经紧张地站起来了。
虎老爷再问,“家中可有什么人?”
征儿:“小奴无家,小奴是养母在芦河捡的,打小养母带着小奴乞讨生活,故而无家。”
虎老爷:“养母现在何处?”
征儿:“小奴不知,小奴与养母走散了。”
虎老爷还是很谨慎的,“你数月前,可曾来过我们虎公府?”
征儿看了一眼虎尘,再点头,“来过。”
虎老爷:“谁让你来虎公府的?”
征儿老实回答,“是褚家贵人。”
赵氏和虎老爷都当场愣住了。
褚家贵人。
看来征儿的事,与褚公府也有关。
虎老爷:“你这孩子也没个家人,你与我虎家的关系尚未证明,也不好给你多少。但我见你实在可怜,先让你住在偏厅隔间,待我查明这一切,再来与你商议可好?”
征儿忙着赶忙磕头,“多谢老爷给小奴一条活路!”
赵氏此刻心如刀割,她早已认定了这是她的孩子,只是碍于这多层关系,总得一一证实才行的。
她看着征儿被带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终究坚持不住,倒在虎老爷怀中。
虎老爷心里已经有了定夺,此人,是时候去褚公府问问了。
达道本是要跟来的,浮沉还是把他留在了府中,“内宅事,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少参与的好。朝中和宫中自有公务等着你,这小小的宅院,还是交给我就好了。”
达道还是不放心,“可这老太太行事向来不按常理走,我还真怕你去了出事。”
浮沉什么都不怕,“有什么怕的,难不成祖母能吃了我啊。她无非是想寻事,找到咱们的把柄好拿捏罢了。母亲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就连宫中娘娘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现在母亲见了祖母倒是被压得死死的,显然这祖母手上,定是有母亲的什么把柄。只是这个把柄只能威胁母亲,却奈何不了你。”
浮沉一笑,“大宅如今是想在你这捞好处,祖母很聪明,他知道能撬动你的人就是我了。这才强塞了什么绿颖进门。你放心吧,此事我早就盘算好了。”
“虽说母亲和祖母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母亲怕祖母,倒是大宅和咱们府上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事我问过母亲很多次她不想说,许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浮沉换好达道的衣裳,送他出了府。
达道要去宫中。
送完达道后,浮沉又赶紧张罗着去大宅,她带了梅子酒,还带了一些上等的好料子。
临出门时带了月儿,之青还留在梁愫亚跟前。
浮沉带月儿见世面,也想让她看看内宅的斗法不仅是斗嘴皮子那么简单。
马车挪步朝大宅走去,路上,帘子外又飘起了雪。
浮沉伸出手,接过几片雪花。
她穿了红色披风,戴着短白帷帽,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感叹几句梁京真冷。
到了大宅门口,月儿搀扶着浮沉从马车下来,月儿再上前递上帖子。
没多久的工夫,小厮开了大门,“大娘子请随小的进来,老太太在主厅见您。”
浮沉浅浅一笑,跟着进去了。
大宅不如国府气派,自然那些走廊和圆亭也很少,浮沉每次来大宅,都不敢迈开步子,感觉还没走几步就到了。
大宅的院内栽种了很多黄梅和红梅,这是初冬,虽也是有雪,可梅花尚未开大,还都是花苞。
浮沉抚着这些花苞,脑子里想着满院开梅花的时候。
主厅内没有搁置暖炉,宁妈妈事先把暖炉撤走了,是老太太吩咐的,“这小娃娃很能折腾,她既是这样来欺负我送去的人,那来了大宅,咱们也得还回去,把这些暖炉都撤走。”
宁妈妈还担心老太太的身子,“可这些撤走了,您这早起受了冷,怕是……”
老太太摆摆手,“这褚娘子来我这,无非就是倒打一耙,她耀了威风自然也就走了,不会逗留太久的。”
宁妈妈一想也在理,便把主屋内的暖炉都提前撤走了。
浮沉跟着小厮进去,再由内宅伺候的婢女引她进了主屋,一只脚刚迈进去,这屋内的暖和劲就与达国府的完全不同。
早起,浮沉并没觉得什么,还以为是太早没上暖炉的缘故。
浮沉乖乖地进去,先是给老太太行了礼,又是依着规矩给老太太斟茶。
这一套规矩结束,浮沉才坐在下方左侧的客位上,月儿站在身后。
浮沉礼貌地笑着,“祖母今日倒是起得早,瞧着祖母的气色如今养得比刚来梁京时好多了。”
老太太也客气地笑,她倒要看看,浮沉能吐出什么枣来恶心她,“这外头下了雪,天怪冷的,你还来看我,也是难为你了。”
浮沉:“祖母,孙媳这次来带了书元从宫中带回的梅子酒,还有一些过冬的布料子。来时父亲和母亲还交代了,若是您在大宅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尽管告诉孙媳,国府那边过冬的料子攒了很多。”
老太太听得心里暗戳戳地生气。
浮沉这些话,是间接告诉他国府和宫里来往密切,这是来酸她的。
但人家很客气地问话,她也不好意思反驳回去,“大宅什么都不缺,不麻烦那边了。褚娘子也得注意着保暖,切莫冻着了才好。”
浮沉一瞥眼,留意到这主屋内竟连一盏暖炉都没有。
旁边的屏风旁倒是搁置着几筐炭火,可却不见暖炉,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浮沉寒暄了一会,见老太太闭口不提绿颖之事,她也索性不废话了,“祖母,昨夜里您安顿到书元处的绿颖妹妹竟半夜逃回来了。孙媳真是一宿都没睡个安稳觉,连着差了好几趟人去街面上寻,谁知在外的家臣打听来的,说有人瞧见绿颖妹妹子时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大宅。孙媳是真的担心,赶早就来了,不知妹妹人可在?”
老太太:“你说绿颖啊,她早起就回来了。”
浮沉故作委屈又不懂地再问道,“祖母,绿颖妹妹怎的突然从偏门逃了呢?”
老太太冷冷地笑着,嘴里小声嘀咕,“那可得问问你自己。”
她以为浮沉没听到,或者是听到了也得在这个时候装作没听到。
谁知浮沉偏偏不按常理出牌,“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绿颖妹妹是您送来的,她虽之前是伺候人的婢女,可经您的手送到了书元跟前,与我又是姐妹相称,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啊。自妹妹进来,我连自个都舍不得用的料子都给了妹妹,云裳间的陈设都是讲究的,这怎么还得问我自己了。”
老太太轻轻咳嗽几声,客气地笑着,“你待她好,我自然是知道的,这达国府的内宅事从来都藏不住,褚娘子宽厚、不善妒的性子,早就在内宅女眷中间家口相传了。也不知是底下人走漏了风声,还是说国府那边内宅连点隐私都没了?”
这老太太,直接指明是浮沉故意为之。
为博名声,故意散播的消息。
浮沉可不上当,她拐过这个话茬,“孙媳知道绿颖妹妹是祖母送来府上的,自然得好生招待。孙媳也知道,我自进府,并未有个一男半女的,所以给书元纳妾,我从来都是主动张罗的。前些日子妹妹病了,我更是连夜请了医馆院的圣手郎中来为妹妹诊脉。这前前后后好几拨人伺候,又是煎药又是各种方子的,孙媳绝不敢怠慢。可孙媳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妹妹,竟让她就这样逃了。”
老太太被浮沉这些场面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此刻还多少有点招架不住这伶牙俐齿了。
浮沉又开口,“绿颖妹妹现在在何处,孙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当面问问。”
老太太打断了浮沉的话,“问就不必问了,既是我做主送去的,她没那个福气消受这份荣光逃了,那就是她没福分。现在人既然逃回来了,褚娘子也别折腾老身了,此事就此作罢,这绿颖往后,不会再去达国府就是了。”
浮沉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
塞人时强塞,让回去又这样回去。
怎么,你说塞就塞,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啊。若是这样,还要什么规矩和体统。
浮沉起身,“扑通”跪下,“祖母,此事怎的还成了孙媳在计较了,绿颖妹妹就这么逃了,这事若是传出去,就是孙媳照顾不周,惹到了妹妹啊。这大娘子身为正妻,连妹妹都容不下,传出去,孙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又酸浮沉,“褚娘子名声可好得很呢。”
浮沉跪在绒毯上时,她才察觉到这主厅没暖炉的缘故。
老太太特意穿了一件外衣,屋内已是很冷了。浮沉猜到了,这是故意来为难她的。
显然那个绿颖早就把她身上捂出了痱子一事告知了这老太太。
现在这老太太撤走了暖炉又来还给她了。
浮沉内心无丝毫慌乱。
早在深秋一过,达道就从宫中淘到了很多小暖炉,之前就有放在马车内的,还有能悬挂的小暖炉。
浮沉因有冻疮,故而一入冬,但凡她出去,衣袖都会装一个挂着流苏的椒暖福袋。
此刻浮沉的衣袖内,刚好塞着长条椒暖福袋。
从进屋开始,她并未觉得冷。
既然你算计我,那我们就好好来配合一下。
浮沉索性长跪不起了。
老太太此刻已觉得冷气袭来有点凉了。
屋外的雪很大,冷气从圆窗内灌进来,刚好老太太还坐在正上位置,风直对着她吹。
屋内没暖炉,她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凉了。
浮沉跪着,一言不发。
许久,老太太连着饮下热茶,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她被浮沉拖得疲惫了,“褚娘子这样长跪着,是打算来威胁我了。褚娘子与我都清楚,绿颖在国府遭遇了什么,那些表面上的姐妹相称,实则都是虚的。褚娘子,做事见好就收。既是我塞去的人,如今你折腾的人也逃了出来,此事作罢就是了。我不再追究,你也莫要计较,回去好好和书元过日子自是要紧。”
这种倚老卖老的态度,浮沉生平最烦,“祖母的这番话,孙媳当真是听不懂了,您话里的意思,是我善妒在算计绿颖妹妹。既然如此,今日孙媳一定得见见绿颖妹妹,孙媳要当面问问,在国府她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明的冤屈。”
浮沉说着说着,鼻子通红地开始哭泣,“孙媳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可您还不满意,孙媳现在也没脸回去了。”
老太太声音略微放大,“那你要怎样。”
浮沉:“人是祖母送来的,如今逃回来了,如果没个说法,此事只能闹到内院,让内司来处置了。”
“放肆!”
老太太厉声道,“这巴掌大的事,你还想闹到内院,想让内司乃至整个梁京都来看咱们达家的笑话吗?”
浮沉眼神坚定,“若是内司不能处置,那就得祖母为孙媳做主了。绿颖妹妹回大宅得有个说法,若是没个说法,这人为何回,又还是逃走的,这些都得说清楚。还有妹妹与国府的关系,到底是不是书元的妾,都得弄明白。祖母您是知道,这种关系若是不清不楚,将来都是麻烦。”
老太太有点招架不住,“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老太太又补充一句,“绿颖既是已回来,我便不会再塞人去你们国府了,褚娘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祖母,那谁来饶了我?”
老太太此刻已经冻得脚底板都凉了。
她有点撑不住了。
浮沉还是硬撑着,她丝毫不想松口。
如果不抓紧这次的机会,等老太太再缓过神,再塞个人去国府,她可没那个闲工夫挨个来一一对付这些人。
今日,她就想要一句“从此拒不再塞人”的话。
老太太自然知道浮沉什么意思,但她不交出绿颖,也不打算松口。
浮沉趴跪在地,一直低头。
老太太也不好意思把浮沉一人晾在此处,毕竟她身边人多,话由人说,到时再传出去说她苛待孙媳,罚跪在大宅。
恐怕达道知道了,得跟她拼命。
可屋内又没得暖炉,她一个老太太,哪能受得了这凉意。
时辰慢慢地过。
一个时辰后,老太太打盹起来,肩膀和手都被风吹麻了。宁妈妈赶忙去合上了圆窗。
老太太纵肩,瞥了一眼浮沉,“你起来吧。”
她招架不住,开始松口了。
浮沉还在跪着,不起身。
老太太再开口,“罢了罢了,你无非是想要我一句话。你放心,往后我老婆子,再不会给国府那边塞什么妾室过去了。绿颖既是回来了,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了。你且回去吧,以后妾室塞人一事,我再不多言一句。”
月儿听毕,赶忙搀扶起浮沉。
浮沉行礼,“祖母,有您这话,孙媳就放心了。劳烦祖母替孙媳给绿颖妹妹说声照顾不周。”
老太太颤着手,示意浮沉退下。
浮沉再行礼,退下。
浮沉从廊下出去时,她故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侧门,已经有一排姑娘端着暖炉步履匆忙地进去了。
浮沉无奈一笑,“老太太冻坏了吧。”
月儿憋着气,离了大宅,上了马车才敢开口,“天哪,姑娘,方才真是太险了,屋内真的好冷啊。还好咱们姑娘事先有椒暖长袋子,这若是冻坏了可了得。”
浮沉摇头叹息,“老太太心眼太小了些,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为何母亲怕她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达家的正头娘子,竟算计得连暖炉都端走了。”
此刻大宅的主屋内,老太太抱着暖炉烤了半天才觉得有了暖意。
老太太也不知道,浮沉怎么就没冷得发抖,“她肯定也被冻着了,只不过好面子,在我这装着呢。”
宁妈妈问老太太,“绿颖那丫头如何处置呢,是留在大宅伺候,还是送去别处?”
“这不中用的,留在身边做什么,发卖了吧。”
宁妈妈开口,“前些日子听说勤偣那边有人伢子,不如送去勤偣可好?”
老太太摆摆手,“那就送去勤偣那边吧,那边这梁京高门贵府的老宅子都在此处,这孩子虽不聪明,但也舍不得被卖了。送去勤偣,去这些老宅院跟个姑娘伺候也好。”
绿颖怯怯地跪在门外,眼神慌张又害怕。
勤偣。
那是哪里呢,她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