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王氏此时,终是藏不住那张脸了。
自郭忧与浮湘一事传到她耳中时,她就很是欣喜。
她与尤氏这几年,一直都有纷争。
早年尤氏曾在褚公府,借着象牙筷让她当众难堪过。从那时起,这二人一直暗磋,从未饶过彼此。
郭王氏是王家嫡女,祖辈出武将,也出过文官,都位高权重。
她在梁京城女眷中,可谓是名声久远,人人敬而远之。
郭忧说起浮湘时,她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因郭忧是庶子,他娶谁她这个当家娘子都不想参与。
可若是褚家姑娘,她倒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备好一切,迎褚家姑娘过门。前前后后,从六礼到下聘再到迎入府门,郭王氏都不曾抱怨过一次,相反她还很积极地忙前忙后操办这一切内宅事务。
浮湘早就听舒红袖说起,“郭国府什么都好,就是那个郭夫人不是省油的灯。齐思淼那样不争不抢的姑娘,在她手底下都没能活出头,最后闹得和离了。”
浮湘当初看上的,既是郭国府的荣光,也是舒红袖口中说的“郭二公子一直在外,婚后可以跟着他去梁乡,不必留在郭国府”的好事。
这样,她既是郭国府二娘子,又能跟着郭忧远离国府,在外过小日子。
可这样的事,这位婆母,又怎能如她所愿呢。
郭老爷放下盏茶,语重心长道,“你们刚大婚不久,这老话都说了,暖房百日,夫妻和睦。如今百日都不到,就要灭红烛,总是不好的。郭忧啊,你自是有公务在身,可浮湘还是先留在府中,等过了暖房百日,再说出府的话。你母亲这些日子,也是为你们离府一事忧心多日,操碎了心。”
浮湘此刻,多想把郭老爷这些话驳回去,但她全都忍住了。
她在郭王氏的这番话中,渐渐认识到自己从公府嫁到国府的这一路上,势必不会顺遂的。
郭忧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刚要站出驳回郭王氏方才的那番话时,被浮湘拦住。
浮湘端庄上前行了礼,礼貌一笑,“爹爹,暖房一说,儿媳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她忍着心里的憋闷,“那儿媳就留在府中,待暖房百日后再议。”
郭忧不满,“你我夫妻,新婚燕尔,怎就被这些虚礼给拦住了。”
此刻的郭王氏,倒觉得有些诧异。
她在内宅打听过,都说这褚家四姑娘为人善攀附关系,性子不怎么沉稳。怎的此刻,她竟没有闹,也没有在这上厅失了分寸。
浮湘摁住郭忧的手,劝他莫要动气,“爹爹和婆母自是为你我二人好,暖房又怎是虚礼。自古姻亲,乃是府中大事,自是该尊着这些老规矩的。爹爹,郭忧今日辞行,儿媳就留在府中伺候二老。”
她稍稍挪动步子,走到郭王氏跟前。
眼神带着一丝诧异,却无丝毫惧怕,“婆母放心,儿媳刚进府中,没有依着府中规矩行事,这都是儿媳的错。从今晚开始,儿媳自会去宗祠抄录家训,连抄三日,定会记住府中家训。每日晨昏定省,定不敢落下。”
郭王氏狐疑地盯着浮湘,“那最好不过了。”
浮湘:“婆母放心,儿媳定会遵守家训,再不犯懒,好好伺候您。”
出了阁,再回到自个主屋时,浮湘终究是没憋住,趴在桌前哭成了泪人。
想她在公府,都没受过这等委屈。
她是姐妹中最小的,虽说自小无阿娘相伴,可从未缺衣少食过。几位姐姐对她也很是照顾,有时性子任性吵几句,也无别的大碍。
可这婆母,却是要来诛心的。
她与郭忧婚后才几日,就要被迫分离。郭王氏还记着当年落筷一事,眼下尤氏又成了外室,她父亲成了从五品的小官。她偏偏在褚家最不景气时嫁过来,遭受白眼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被婆母这样算计、摆布。
自古女子出阁,但凡婆家无男子,那日子势必是水深火热。
浮湘一想往后这空守闺房,还得时时惦记着婆母和公爹会不会上门找事,这日子,无一点奔头。
郭忧心里也急,独留浮湘一人在府中这事,他从未想过。
下聘礼时,他就问过郭王氏,她言语间虽不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反对浮湘跟她外出一事。
如今,倒是陷入两难之地。
他蹲下,端着茶,小心挨着浮湘,“要不,梁乡我就暂时不去了?”
浮湘擦拭干净泪,“你不去怎行,那虽是在外乡,可你一直说那是肥差。虽是小官,但也是衣食无忧,怎能不去。”
郭忧轻手抚着浮湘的脸颊,一脸心疼,“可我要是走了,留娘子一人在府中,到底是不放心。我也不曾想到,我那个嫡母竟能出这招来为难你。我在这府中长大,与哥哥关系一般,在嫡母手下苟活着。好不容易寻了一个外出的差事,这些年也算过得安心。可这成了家,娶了娘子,却也得依着规矩,不敢忤逆。”
郭忧神色黯然,“说到底,都是我没出息。”
浮湘见他也是一脸诚恳,努力挤出笑容,“官人,你我二人,是彼此怜惜。我又何尝不知内宅的难,为人娘子的不易。今日这事,是我侥幸所致。我以为婆母接纳了我,这才失了分寸。你放心去吧,我这一亩三分地,会守好的。”
郭忧一脸的不放心,“你的性子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浮湘:“那是以前。都说出了阁,才会明事理。今日这哑巴亏,我认了。官人就先去梁乡,待过了这暖房日,我就过来。”
郭忧小声嘀咕,“那还过得来吗……”
浮湘眼神瞥向窗外。
这里的布局、陈设,一切都是新的,她需要熟悉,也需要适应。
达国府备好了十二礼,想着就在这几日去褚家。梁帝又再下一道旨意,言下之意是达道是朝中重臣,他的婚事,必定不能减缩,需大操大办。
梁帝在旨意中明确表示,大婚当日,会携皇后一同来达国府。
这圣旨一下,达国府更为谨慎。对梁愫亚来说,虽说是自家人,可这个自家是当今陛下,他来达国府,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
达麟拆了后院,修缮新的正厅,满院子都是工匠。院内的鹅卵石换成了圆状,亭子重新上了色。卷帘、纱帘、珠帘,都被拆下,再装成新的。
大婚用的红帐浮雕桌、彩盘、六宝盏,还有院内布置的挂红绸布,漯河长红灯笼。
喜帕、喜扇、喜被、喜床这些东西,梁愫亚全都精心挑选,样样都是上乘极好的东西。
大婚主事是梁帝,自然这主殿一事,就安顿在了达国府主院,挨着暮兕斋最北的子呈大阁。这里是当年达麟迎娶梁愫亚的地方,一直被梁愫亚珍视多年,终是要在达道大婚时再用一次了。
子呈大阁内家臣婢女众多,修缮已完工。
达道在翰林院的事务这几日也全都转给了夙叶,暗门那边更是放了话,大婚当日自会好好守护梁京,绝不露面,也绝不让褚家五姑娘觉得不安全。
达道深感暗门这些人为自己做的一切。
他们躲在那黑暗地,守卫着整个梁京。
达国府打点好一切后,就开始着手去褚家行十二礼了。
达道早早就安顿芒山去了丰乡,虽说娘子一家已来回折腾了一次,可这次浮沉出阁,他们还得来一趟梁京。
褚公府院内的摆设不如从前了。
府中裁减了不少家臣婢女,有的被发卖了,有的送去了乡下。
褚槐成了从五品,自然也得按照五品的官衔来归置。
摆设不如从前,但是该备的,褚槐也样样没少。本来浮沉已出嗣为褚茗名下了,按照规矩,她就应该从丰乡出阁才是。可达国府那边又很重视,说是丰乡路途远,还是放在褚公府。
到时候把丰乡众人一并接过来就好。
浮沉倒是什么话也没说,褚槐也就当浮沉默认了,好生修缮府中,等着达国府上门行十二礼。
拿到出嗣书的那刻,浮沉就已经想好了,自个的嫁妆,褚槐能添多少,都是他当父亲的本分。至于别的,她全都会自己添置。
浮滢当初出阁没要褚家一分,虽有些寒酸,但浮沉知道,那次出阁,是浮滢心里最踏实的一天。她如愿,为自己赢得了尹柄。
而这次浮沉不想这么寒酸,既然是出阁,自个这些年有丰乡撑着,为何不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呢。
她才不管旁人怎么说,既然有这个资格,为何不好好享受呢。
之青和夏至觉得浮沉这番话颇有道理,“是是是,咱们姑娘有这个资本,到时候达国府那边陛下都会亲自去,咱们自然是要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浮沉梳着发,嘴角扬起笑意,“那是自然。”
望月轩那边,褚敖换好一件青色衫,脚步匆匆地去了方元厅。
褚槐这几日忙着处理别的事,一直都不敢面对褚敖。
想当初,这是他唯一骄傲的嫡子,风光无限。在宫中学堂那几年,他饱读诗书,颇有栋梁之才。
在学识那更是颇受欢迎,褚槐每次进宫,学识都会夸褚敖:“见地非凡,小小年纪,颇具道义”。
这是褚槐的根,也是褚槐的信念啊。
此刻,他看着褚敖脱下长靴,换上平鞋时,心里总是不落忍。
觉得甚是亏欠。
褚敖闪着干净的眸子,端正行了贵礼,“父亲,儿子想去鹤壁镇看看阿娘。”
这一声阿娘,叫得褚槐肝都疼。
“你母亲……你阿娘犯了罪,囚禁鹤壁,本就不该去探视的,”他的眼神,闪烁着一丝不忍,“既是你想去,就去吧。你阿娘的执行文书还没有下来,现在还只是关押,不算囚禁。依着规矩,是可以去探视的。”
褚敖:“多谢父亲。”
他扭头退下时,被褚槐喊住,“西辰,你……”
褚敖又礼貌回头,浅浅一笑,“父亲不必愧疚,儿子现在好得很。之前嫡子身份,顾虑太多。这府外的公子们,时常寻儿子玩时,都会夸儿子几句。儿子知道,全都是攀附而已。如今儿子是外室所生,连族谱都入不了的私生子,自然也没了这些顾虑,倒觉得一切归位了。”
褚槐听到褚敖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全戳在他心底。
他抱头痛哭,“都是父亲的错,都是父亲的错……”
一句“私生子”,戳破了褚槐多年的骄傲。
那原本不想承认的事,竟被褚敖亲手打破了。
褚敖的神色中,看不到任何忧伤,“阿娘手中背负了人命,囚禁也好,处死也罢,都是她应得的。梁京律法中,阿娘为人不齿,罪有应得。可她是儿子的阿娘,怀胎十月,艰难生下儿子。再大的错,在儿子这里,也是她给予儿子生命,抚育儿子长大。阿娘再十恶不赦,也是儿子的娘。自古忠孝难两全,儿子唯有在囚禁前,再见一面阿娘。”
褚敖说完,跨步出了屋子。
褚槐的心都碎了,扶着桌框,看着褚敖形单影只,落寞的身影时,他再也没绷住,老泪纵横。
仰天长叹。
褚敖乘坐马车到了鹤壁时,已是黄昏落日时分。
余光洒在马背上,鬃毛闪烁着光,分外好看。
鹤壁在梁京郊外三十里地处,鹤壁镇是老镇,盛产香酒。
马车到一处挂着“钟灵老宅”的匾额前停下。褚敖下了马车,踩着脚石板下来。
这里方圆无人,柳叶垂垂,夕阳映照,很是别致。
他轻叩门栓,过了一会小厮轻开一条门缝,懒洋洋道,“何人?”
褚敖递上牌子。
那小厮一瞧牌子,速速进去。
没多久,一个大汉出来开了门,点头哈腰,“不知褚公子来此地,是为何事?”
褚敖很谨慎地掏出一包事先备好的贯钱塞给大汉,“劳烦哥哥引见,这宅子中关了一个妇人,乃是我阿娘。今日特持公牌求见。为母在此受磨难,为子的心担忧。”
褚敖说得诚意满满,这壮汉掂量掂量贯钱袋,客客气气地引褚敖进了内院。
方才出马车时,褚敖就留意到了。
宅子外围有家臣把守,这内院也有家臣。褚敖知道,这是防着尤氏呢。
尤氏关押在挨着一口枯井的偏房。
褚敖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提着饭屉出来的尤黛娥。
褚敖眼神稍稍一慌,随即又恢复冷静,“姨母安好。”
尤黛娥猛回头,错意地站在那,盯着褚敖打量了许久。
之后她猛然想起,谨慎地拽着褚敖的手到旁边,半蹲着身子上下打量他,“你是褚敖?你是那个西辰公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呀,奴家还是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呢,这日子可真快,你竟都长这么高啦?”
尤黛娥过分的热情,让褚敖很尴尬,“有姨母在这伺候阿娘也好。”
尤黛娥回过神,尴尬笑笑,“奴家也是赎罪,当年奴家和你阿娘做了不少错事呢。”
褚敖盯着那扇门,“不知阿娘,可曾再受着委屈?”
尤黛娥:“自然是要受的,每隔三日一顿双鞭,现在人也不成样了,腿也废了。孩子啊,若是你来瞧她的,还是莫要再进去了,奴家怕吓着你。”
褚敖一笑,摇头,“那是阿娘,我怎会害怕。”
尤黛娥叹息,“说到底也是赎罪,当年贪心重,执念深,如今也只能这般受着。你阿娘现在遭的罪,都是当初害人时攒下的。孩子啊,老天爷公平得很,不偏谁也不向谁,全都记着呢。”
褚敖再没回话,他礼貌行了礼,再推开那扇门进去。
里屋很黑,只在正中位子的长桌上摆了一个烛台,无陈设,甚是简陋。
大圆镂窗前挂了一面破白纱,吹得四处乱飞。
褚敖挪步,悄悄上前。透过那微弱的光,他注意到趴在**不能动弹的尤氏。
他探头上前,微微颤着身子,伸手去触摸尤氏。
尤氏猛地伸手打那只伸过来的手,在她触碰到的那刻,瞬间湿了泪眼,“孩子,是你吗孩子?”
褚敖看着尤氏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以往所有的坚强和镇定,在这一刻,全都没了。
他颤抖着手,抚着尤氏的腿。
再摊开自己的手心去瞧时,已染了血迹。
褚敖小声哽咽。
尤氏慌了神,扯开**的薄毯,包住自个的下半身,“孩子,孩子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啊。你快回去,快走。母亲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你快走!”
褚敖声音沙哑,“阿娘,阿娘。”
尤氏突然眼神失色,轻声哼笑,“阿娘……是啊,我现在是阿娘了,不再是母亲了。我一个外室,怎配让你喊我母亲……”
她再回过神,死死抱住那薄毯不松手,“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褚敖上前,一把抱住她颤抖的身子,“阿娘,阿娘,您莫要再慌了,儿子想办法,想办法救您出去。”
尤氏一听这个就急了,“说的什么胡话,我不让你救,我待在这里挺好的,哪也不去了。”
她反过来,伸手抱住褚敖。
搂上的那刻,尤氏的心都碎了,“好孩子,是阿娘连累了你,让你现在身份尴尬,连嫡子都……”
尤氏语气哽咽,“可是孩子,你要记住,你还有六妹妹。即便现在身份不明,可你始终都姓褚。你父亲不会让你与那些外室所生的孩子一样的,他定会护你周全的。这个地方,往后再不要来了,你也莫要再动心思来救阿娘。这里是戚家的宅子,阿娘犯了事,惹了祸,如今全都认了。可是孩子你万不可再犯错了啊。”
褚敖点头,“阿娘放心,儿子听话,再不惹事。”
褚敖松开尤氏的手,掏出一瓶药膏,拧开。
他趴在床沿前,把药粉倒在掌心,一点点地给尤氏伤疤上擦拭着药粉。
那些肉全都腐烂了,褚敖边上药边哭。
褚敖每碰一下,尤氏都要痛万分,可她还是咬牙坚持,忍着痛挺过去了。
上完药,褚敖小声问尤氏,“阿娘可知,刘妈妈去了何处?”
尤氏一想,叹息,“可能被秘密杀了,也可能是被送去了远乡。反正望月轩那些伺候过我的老妈子和婢女,全都被送走了。你打听她做什么?”
褚敖摇头,皱起眉头,“阿娘,褚家那些事,都是您做的?”
尤氏一脸尴尬,把头瞥过去,不再言语。
褚敖心中有数。
他知道,眼前这位阿娘,算计过不少人的命。
也害过人。
但他更清楚,她生了他。
就算她有罪,他也要护着她。
对褚敖而言,护母无关对错。
她生了他,这便是对他最大的恩惠。
草长莺飞。
柳叶垂垂。
游河泛起涟漪,客船你来我往。
石桥两岸挂了灯笼,偶有姑娘路过,悄悄取下,合起,塞进衣袖,掩袖而笑。
街面行人摩肩接踵。
酒馆门前有姑娘化着梁京时兴的梅花妆,戴了长帷帽,饮酒,念诗。
卷帘下。
纱帘下。
远远望去,静如动,动如画。
满城飘起松果**瓣时,达国府缓缓打开大门,达麟穿黑盈色长衫,手持一把扇子出来。
身后跟着的,是穿干净白衫,束发,别一把木藤的达道。
今日是去褚家行十二礼的吉日,达道特意在腰间挂了太保大人该佩戴的青砚玉章。
达道身后跟着一并出来的,是穿青色短衫,束发的达识。
他赶在十二礼之前从竹贤回了府。
云鹤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回了梁京,达识早就猜到了,说不定此刻,云鹤早在褚公府候着他了。
他对这个从来不讲规矩和礼仪的公主,真是束手无策。
达国府门外,十二辆宽青绒马车整齐排成一排候着命令,马车通身为红绸,两端挂了腾飞白鹤,马头正中绑着鸳鸯戏水的锦帕。
这马车上,全都是十二礼。
达家为着谨慎,并未用传统的六礼,而是从了老礼十二规。这十二规本就繁琐。
以往都是下聘时才送礼上姑娘府门,可若是十二规,就得从问名开始下礼,直到姑娘出阁。
礼数繁琐,却也能看出达家的诚意满满。
这十二辆马车内,分别载着龟雁、芙蓉对台、庚帖、对帖八字。
还有绣了两姓联姻的喜被、喜犀牛台面妆、十二宝、鸳鸯双耳瓶、琉璃双枕、双青裂纹红宝石杯盏、生庚和一双翘头红鞋。
这些,价值连城。
而这些,还都只是十二礼的份额,还不算聘礼。
辰时一刻到了后,红衣小厮咧嗓高喊,“梁京护城上饶巷达国府家请十二贵礼,前往梁京护城镶瑛巷褚公府下丰乡褚姓排三褚茗出嗣一脉合贵,为姻事联姻,共求两姓之好,永结百年情好!”
说毕,爆竹声连响。
达道听着这些话,一脸得意地翻身上了红棕马。
芒山屁颠颠也上了马,和达识凑到一块,大声嚷道,“我家公子昨晚兴奋的哟,抱着**的长枕头,喊了一晚上的五姑娘。”
达识憋着笑,盯着达道的得意神色,想起浮沉,他由衷一笑。
从前,他还会黯然神伤。
可竹贤再回来时,他好像已经放下了这一切。
现在,哪怕是此刻,他都在想,如何把云鹤给他的那些难堪和刁钻还回去。
众人上马后,这浩浩****的队伍从上饶巷出发,朝镶瑛巷拐去。
别家府但凡有这动静,都是下聘时,可达国府这般闹腾,竟还只是行礼的规矩。
爆竹声一路响着没停过。
达道事先就让芒山给整个梁京的府门都派发了今日行十二礼的帖子。此刻,整个梁京都知道,达国府今日行礼,求娶的乃是当今陛下亲赐的姻缘褚家五姑娘。
谁都不敢多言语一句。
这些女眷聚在一起时,对浮沉的议论,倒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五姑娘相貌好,一瞧就是有福气的。”
“是呀,她可是孝女回来的,如今又有二等名加身,与达公子倒也很是般配。”
“五姑娘有福气,达公子府上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能有陛下亲赐姻亲,当真是老天爷都在眷顾她了。”
这些话,前前后后,都只是因人、因身份而变着罢了。
你落败时,人人来讨伐。
你荣光时,人人都想舔几口尝尝味道。
白次府内,浮沁听着青瓦墙外的爆竹声响,长叹一口气。
尹次府内,浮滢挺着肚子,站在院外,神色游离。
尹柄端来一盏茶,扶着她坐在廊下,“书元今日请礼,想必岳父大人这几日也忙坏了。待得空时,我再去看看。岳父这些日子家中事太多,想必也操劳过度了。”
浮滢想起那晚她送周奴离梁京时,周奴再说起戚娘子如何惨死的细节后,心不由得一凉,“父亲如今这般境地,全都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同情的。他早年若是聪明点,不犯懒,好好管管褚家内宅,就不会有今日五妹妹从三叔名下出阁的事。这一切,没什么同情不同情的,既是当初自个造的孽,如今,不管多难,都得自己认。”
浮滢说得云淡风轻。
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可怜褚槐。
她可怜他斤斤计较了半辈子,最后,还是什么都落空了。
她放下盏茶,再想起一事,“如今五妹妹的事算是定了,我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也不便在出阁时去送她。到时候你替我去送,帮衬着做点事。”
尹柄挽起浮滢的手,让她轻靠在自个怀中,“娘子放心,书元和五妹妹喜结良缘,对咱们尹家也有帮助,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呀,就什么都不要愁,好生养着身子便是。”
浮滢一笑。
褚公府院内已提前两日备好了一切回礼和规矩摆件。
褚茗和娘子也早在昨晚就到府中了,褚茗这次再来梁京,显然是比浮兰出阁时要精神多了。
这次,不管是下聘和十二礼,可全都在褚茗名下,且浮沉又是顶了丰乡褚家的名义来行十二礼,他自然很是积极,也很是意气风发。
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娘子自然也是高兴,她在立浮轩给浮沉梳头戴花,“你父亲说要给你换喜红色的衣裳,可我还是觉得太招摇了,咱们就穿这粉褙子,本本分分的。等到出阁那日,再换上,可好?”
浮沉对着铜镜娇羞一笑,“婶婶怎么安排,浮沉就怎么听。”
娘子笑得合不拢嘴,“待出阁吉日定下来,你莫婶婶也会来,还有你二叔一家子,还有你的笙哥哥。”
浮沉一脸高兴,“真的呀?”
娘子打趣,“真的呀!”
两人咯咯地笑。
夏至进来时,娘子在给浮沉戴珠花,“姑娘,容公子和兰姑娘也来了。”
娘子闻声摁住浮沉的手,“兰儿可知道她阿娘的事?”
浮沉摇头,“不知道,兰姐姐以为上次我已经打发芬姨娘回丰乡了,她并不知道这些事。对了,婶婶,我一直怀疑芬姨娘到底是如何出事的?”
娘子刚要开口时,之青急匆匆从门外跑来,大口喘着气,“姑娘,不好了,西辰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