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轩内,刘女早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给尤秋柔递茶时,心不在焉。
尤秋柔瞧出了不对劲,“你这几日怎么了?”
刘女赶忙解释,“娘子那日与我说这半年不动,专心绣样做鞋,我总觉得,娘子这样浪费时候不好。”
尤秋柔放下鞋垫,端起热茶暖暖手,“西辰的话自是没错的,浮湘那丫头就算能赶早出阁,浮沉那贱人也不会在半年内出嫁。她要算她的账,我自然也是有我的打算。在她出阁前,她的嫡女身份,一定要还给浮淰。若是赶不上,也须在她未出阁给浮淰一个嫡女身份。不然她一旦走了,浮淰就真的是庶女了。”
“那娘子怎么还安稳地等半年呢?”
尤秋柔悠悠一笑,“刘女,西辰说得没错,我这半年若是忍下去,等我再出去,老爷只会怜惜我,觉得对我亏欠太多。再加上我做的这些绣样和衣裳,不分旁人,大家都有的态度,老爷自是觉得亏欠更多了。有了这份亏欠,我的管家权就回来了。你瞧现在虽说我被禁足,府中无人顾着内宅,老爷也没有把管家权交给曲若屿那贱人,只是让浮沉暂为管着。可见他,多少还是顾着我的。”
刘女知道劝说无用,自然也再不费口舌了。
仔细一想尤娘子的话也对,挨过半年,一切难关也都过了。
日后要做的,就是小心谨慎,再谋求算计便是。
刘女在望月轩,听后厨的人说那徐妈妈走路摔了跟头,伤到了腿和腰,这几日一直休息,事也不做了。
刘女听着这些事,一直难以心安。
一到夜里,她就偷偷探头,站在青瓦墙盯着各轩门的动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毒草一事是她做的,尤娘子并不知情。
她以升为一等女使为诱饵,让徐妈妈去抹这毒汁水。
之所以用徐妈妈,还是她被罚去后院做粗活时,徐妈妈曾多次表示,若刘女再回到主院伺候,定要拉她一把。毕竟她们二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刘女图的就是旧相识,大抵都懂彼此性子。
加之徐妈妈也在褚家多年,做事闭口这些规矩,她自然也是懂的。刘女许诺她,事成后让她来主院伺候。
她没往汤菜中下毒,为的不是怕牵扯上曲姨娘,而是她只想处死褚岱。
那些汤菜的器皿上,她只涂抹了汁水。
此水沾的少,只起昏迷作用。
而那小方银碗的粥中,她加了许多罂粟籽,让人喝一口就想喝第二口。
除了罂粟籽,她把大量的铁蚀草汁水都倒入粥中。
哪怕曲姨娘到时试冷热,也只是尝一两口而已,届时这碗毒粥,全都被这孩子吃进肚中。毒发身亡后,这碗粥又是他阿娘亲手灌下去的,褚槐再一严惩,要么处死她要么发卖她,都是为尤娘子扫除了眼中钉。
也为西辰少爷铲除了异己。
他长大后,再无庶子夺家产之争。
又为尤娘子剔除曲若屿这根刺,简直两全其美。
她做得滴水不漏,神不知鬼不觉,怎么都没想到,曲若屿竟没中招。
可这几日她听来的,湪汐轩那边曲若屿却染了传染风寒,闭门不见人。就连褚槐都不曾常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毒草,到底弄死褚岱了没。
她也陷入怀疑了。若是弄死了,为何整个褚府安安静静的。若是没死,为何曲若屿又谎称自个染了传染风寒不见人。
她猛地再一想,难不成是褚岱已死,褚槐为怕丢人,隐瞒此事?
刘女连发虚汗,坐立不安。
她知道,湪汐轩出了事,立浮轩保准不会安分的。她借着自个伺候尤娘子一等女使的身份,这些日子时常出望月轩的门,借着为尤娘子做事为由,去湪汐轩和立浮轩打听消息。
可这两处地方,口风很严。
她打听了三日,使了不少贯钱,却也是没打听来一处消息。
一筹莫展之际,刘女在一个刚进府,底子干净的下等婢女那,摸到了一点消息,“我们这些新来的下等婢女,本是没福分伺候主院的,更别说知道主院的事了。只是昨日我外出僻镇跟着老妈妈采购,与我一并卖去僻镇的姐妹见过一面。那姐妹说,我们褚家在寻一个叫刘糜芳的女使,还说若是寻到,赏银百两。”
刘女一愣,“刘糜芳?”
婢女点头,“也不知道是谁要寻,在僻镇的那些下等仆人私下都在议论,互相打探消息。百两贯钱对我们来说,已够贴补家中度日了。”
刘女神色悠然地去,依旧坐立不安。
这个刘糜芳,是何人呢?
她心里难安,反反复复地猜测了多种可能性,“僻镇,刘姓……”
“妈呀!”
刘女想起什么,爬起,额头的汗一滴滴落下。
是啊!
当年尤娘子在僻镇购置私宅时,就是借用了她的名义去买的。
她是一等女使,这个身份再加上高门府的荐帖,就可在梁京僻郊外购置宅子。
宅子不得超过三院,一院起买。
待三年一过,便可再买周边宅子,再与别人交换,拼购为一处大宅子。
这些都是尤娘子精心盘算的,前前后后,在僻外共有四处私宅,十五处庄子,均为尤娘子私下辛苦积攒。这些宅子和庄子,眼下已有多半脱了褚家管辖,尤娘子一直前后接济打理,再有几处还在褚家名下。
她打算趁着褚槐不曾管这档子事的间隙,全都挪出户。
刘女清楚记得,当初为了避嫌,她刘兰花这个名尤娘子都没敢用。托了几层关系,为她弄来一个新名和新身份籍子,才敢在僻镇周边用。
那时候梁京籍档院的规矩不如现在,刚设置的新规矩,不完善。
当初能弄来新身份,也是钻了空子的。
事后尤娘子还想再套用别的身份时,籍院规矩条条清楚,便也再没法子购置新的私宅。
刘女确定当初是换了名的,但她忘了是什么名。
这个刘糜芳,让她隐约有些不安。
她细细一想不对劲,回到自个屋子,把旧屉内放的那些旧物全都翻出,着急忙慌地在那翻了半天。
薄土四起,一片杂乱。
最后在一个卷筒内,她翻到了一张旧卷纸。
颤着手慢慢摊开,细细一瞧。
刘女愕然!
那卷纸上,是她的笔迹,赫然写着“刘糜芳”三个字!
立浮轩。
这几日忙坏了浮沉,又要在府中演戏,又要派人一直盯着僻镇。
几日前,褚槐进宫忙事务后,她就开始给刘女铺路了。
浮沉给徐妈妈下了死帖。这帖是主家专门给仆人下的,对府中不忠心的仆人,只有下死帖,才能让她们为自己所用。和签死契差不多。
浮沉下给徐妈妈的死帖,并未盖褚槐的章,只为恐吓徐妈妈和刘女。
曲姨娘听了浮沉的安排,趁着褚槐连入宫四日的机会,常去书斋。曲姨娘在褚槐走时,常说她想趁着空闲日子读《古典十二书》。褚槐甚是欣慰,准了她能随意进出书斋。
故而这些家臣,也不敢阻拦。
曲姨娘有了便利,连着几日晌午一过,她就去书斋。
浮沉知道刘女真名后,打算从书斋存放下人籍档处开始查。
可奇怪的是,曲姨娘翻了整个书斋,那些籍档一一查看,竟没找到一个叫“刘兰花”的记档。
浮沉颇为奇怪,“怎会没有呢,尤娘子虽是内宅管事的,但历来记档都是放在男主家跟前的,方便调动和买卖。刘女可是一等女使,怎会没有记档。”
曲姨娘也觉得奇怪,“难道是尤娘子,单独拿走了刘女的那份记档?”
“她拿刘女记档做什么,若是刘女身份没别的纰漏,尤娘子何必单独拿走刘女的,”浮沉细细琢磨,“如果真是被单独拿走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曲姨娘一想,“刘女还有别的身份,尤娘子心里有鬼,怕官人无意间查出什么,这才拿走了。”
浮沉点头,“姨娘,丰乡老宅和勤偣老宅的记档也在书屉内放着呢,您明日,再把这些翻出来。我怕漏了什么。”
曲姨娘说了会话便匆匆走了。
浮沉脑袋发闷,她缓缓神,喝了一口凉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知道这次下毒一事与尤娘子无关,但她实在猜不透,刘女为何要不远千里,从勤偣寻来这毒草。
之青瞧出了浮沉的思虑,“姑娘知道刘女不怕打也不怕受苦,才想着查清刘女,再用尤娘子威胁她吧?”
浮沉点头,手攥着一朵杜鹃花叹息,“刘女不是徐妈妈,她与尤娘子一同相伴多年,怎会因这点皮肉之苦就倒戈我们。”
屋内点了梨花香,本是醒神的,可浮沉却怎么都静不下心。
曲姨娘走后半个时辰,又匆匆来到立浮轩,进来时,怀中抱着一本籍档,神色有些慌张。
浮沉看着她有事要说,赶忙让之青闭了轩门。
卷帘下,曲姨娘把一本写着《古乐十二典》的书摊开,她对折,再一翻。
到了中间部分,夹着一张绿棕皮纸,边角有磨破。
浮沉一愣。
这本书是黄纸,却有一张绿棕皮纸夹在中间。
曲姨娘:“我翻了所有的记档,并未看出哪里不妥当。这本《古乐十二典》是我在那个已废弃的旧书屉中寻到的,那个旧书屉边角不稳,这本书是用来垫角的。我瞧着是古乐器,就抽出,打算拿回去翻着看看的。”
曲姨娘屏住呼吸,“可谁知,我打开一瞧,里面夹着皮纸……”
浮沉也屏住呼吸打开一瞧,只见这皮纸,正是籍院用的皮纸。再抹去那上面的一层灰尘,“刘糜芳”三个字,渐渐映入浮沉眼帘。
“刘糜芳?”
浮沉小声呢喃,“这上面说,这个刘糜芳,六年前在僻镇做过身份更换记档,还购置过小间宅子。”
曲姨娘:“五姑娘你看,这和刘女,可有关系?”
浮沉像是无意间抓到了一个大证物,瞬间就兴奋了,“姨娘,或许这,就是刘女改的名!”
“之青月儿,还有一日父亲回府,你们明早带着我的字帖去僻外的籍档外设院和购置外设院,查六年前在僻外购置宅子的所有人。去时带够银子,有多少带多少。若是他们不行方便,就给我拿银子砸出方便。记着,戴好帷帽,莫要被人认出。一般这两处地都属于外设,不会太难为人。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是府中老爷要重新造册,想查查这几年周边私宅买卖情况。不过他们不会多问,都是小官在那守着,再说我们只查事不惹事,银子砸够,相安无事。”
之青和月儿点头,速速记下了这三个字。
浮沉已猜出了一半。
刘糜芳就是刘女,若是她猜得不错,府中每到年关查账册时,五六年前的一些小额开销总是对不上,若是这笔开销和僻外对上,怕是有诸多猫腻。
之后,浮沉再去嘱咐了几位家臣,让他们明日听命令,若是需要动身去僻外,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安顿好一切,还是有些不放心。
逼出刘女,此事不简单。
第二日一早天擦亮,之青和月儿就换了粗衣,从偏门溜出。
晌午时,她们才从偏门回来。
之青:“姑娘查到了,那个刘糜芳,之前就叫刘兰花,我们砸了不少银子才套出那本购置宅子的记档。六年前,这个刘糜芳先是改了名,再钻了当时还不健全的籍档规矩空子,借着她一等女使这个身份,一共购买了四处宅子和十五处庄子,都记在褚家名下。”
浮沉一阵紧张,“还有呢?”
月儿再开口:“那四处宅子,都是并宅,后期扩大的。其中有两处远些,有一处是僻外丰泉巷内的丰泉宅,还有一处在骏壁巷的壁宅。这两处,现下已不在褚家名下。”
浮沉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这两处,定是尤娘子趁着这几年父亲稀里糊涂的不管内宅事的空隙,用了他的章,把这两处挪到刘女名下了。”
月儿觉得不可思议:“尤娘子怎会如此大胆?”
之青在梁京多年,这些官眷闺阁已明的秘密,她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月儿姑娘不知,这梁京城内的娘子,多多少少手里头都不干净。有的是为了接济娘家府,有的是为了日后傍身,都会在僻外购置私宅。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尤娘子属于胆子大的,敢变花样的弄这么多,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也不怕事发被老爷知道。”
这话,浮沉已猜出了之青的不简单。
她稍稍回神,想了许久,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她打算,给刘女来个瓮中捉鳖。
她先是用了半个时辰安顿好家臣前去僻外。僻外属于梁京外城,进出要有府中主家条帖。
这些条帖,浮沉有十五张,都是之前从褚槐处攒下的。
五人可用一张。
浮沉安顿了十个家臣,用了两张条帖,“之青姑娘跟着你们先去僻外,到时候听之青姑娘的就是。有用到你们的就好好护着她,没有用到的就见机行事。”
她又回到内屋,再三嘱咐之青,“记住,天黑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丰泉宅占了,让这十个人候在宅内。至于如何引刘女出来,我会想法子的。”
之青拿着条帖,记住了浮沉的话。
偏门外停了三辆马车,之青戴了帷帽,速速上了马车,朝僻外走去。
立浮轩内,浮沉开始给刘女布局了。
给刘女设局,要从徐妈妈身上找根源。
这事,曲姨娘出马。
徐妈妈上次挨了打,一直在后院三舍养伤,这几日能下地走动了。因无人照看,她的伤好得慢。
曲姨娘一脚迈进三舍院时,就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她呛着声,凑着暗光进去。
徐妈妈本来要倒茶喝,一见曲姨娘进来,吓得哆嗦后退,以为又要挨打。
退到后面,猛地又跪下求饶。
谷雨上前摁住她,递给她药膏,“徐妈妈,这伤也无人给你擦药,倒是瞧着怪可怜的。”
徐妈妈被这突然的关心吓破了胆,“姨娘,姨娘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老奴这胆,经不起折腾了。”
曲姨娘微微蹲下身子,像往日对下人一样,露出温柔的笑,“徐妈妈,咱们长话短说,如今是你做错了事,来要我孩子的命。他大难不死,也是你能活下来的福分。妈妈如今做了错事,这命,攥在我和五姑娘手中。妈妈觉得是活着重要,还是升一等女使重要?”
曲姨娘不紧不慢,眼神无一丝惧怕。
就这份从容,吓到了徐妈妈,连连求饶,“是是是,是老奴的错,老奴听信了谗言,鬼迷了心窍!”
曲姨娘掩面再一笑,“刘女说,事成后让你做一等女使。妈妈您瞧,是刘女升你,还是我这个姨娘,褚公府的半个女主子升你?”
徐妈妈吓得哆嗦着,不知话中之意。
曲姨娘再说得明白些,“妈妈若是觉得我能靠住,就乖乖听了我的令,为我所用。若是不听,待老爷回府,妈妈这个陷害褚家二公子的罪名,怕不只是发卖那么简单。虽说此事妈妈只是棋子,可刘女既是能让你下毒,定会有她脱身的法子。”
曲姨娘起身,冷笑一声,“妈妈就等着,替刘女死一次吧。”
她刚抬脚要走,徐妈妈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脚不松手,“求求……求姨娘高抬贵手,姨娘若是能放过老奴,老奴这条命就是姨娘的……”
“好,”曲姨娘答得爽快,“你听我命令行事,待此事结束,你就是湪汐轩的一等女使,不仅保了命,还抬了身份。”
徐妈妈还哪在乎这些,只要能活下来便好。
曲姨娘凑到徐妈妈耳边,把浮沉之前叮嘱的谋划,一一说给她听。
浮沉很谨慎,她知道刘女冒死用徐妈妈,是逼到墙角的法子。可她再反击用徐妈妈去传话给刘女,又是借了徐妈妈这种下等女使想活命的渴望。
她被刘女驱使,是想当一等女使。
她再为她所用,只想活下去。
人一旦到了濒临边缘时,只有活下去,才是最迫切需要的。
浮沉安顿好这一切,坐等刘女今晚发动出府。
这一切,刘女全然不知。她在望月轩一直候着消息,可什么也打探不出。
她查出自己叫“刘糜芳”时彻底慌了神。
刘女从新进府的婢女处打听到的消息,也是浮沉有意让婢女透露给她的。
此时的刘女,已经知道浮沉在查私宅一事了。
她是彻底乱了,本是想一举两得整死褚岱和曲姨娘的,奈何现在局势转了,私宅一事若是扯出,尤娘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刘女知道,这个身份准是曲姨娘和浮沉联手查出的。
她还在望月轩后院焦急煎熬时,后厨一位婢女前来传了话,“徐妈妈说您有治腐伤的药,让奴婢来寻点。”
刘女瞧出了转机,“我去一趟后院瞧瞧她。”
刘女到了后院,进了屋子见到徐妈妈翻身躺在木炕上,一脸冷漠地合上门。
她不顾徐妈妈疼痛,一把抓起她的下巴,死死勒住,“你都说了什么。”
徐妈妈疼得后仰,用力甩开刘女的手,趴在那喘气,“若还是记着一些旧情分,就给我些药吧。”
刘女不耐烦,又拽着她的下巴,厉声道,“你都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说了我的名字!”
徐妈妈疼得,连着冷笑,“她们已经知道你叫刘糜芳了,这事可不是我说的,人家五姑娘机灵着呢,早就开始查你了。刘女,你与我有过旧情分在,看在这情分上,给你几句忠告,行事做人,须留三分情面,日后才好相见。”
刘女定定神,看来,这事果然被浮沉知道了。
徐妈妈再道,“今晚她们在私宅,说是要等一位故人。”
刘女知道,浮沉已备好鸿门宴,等着她了。
可再一想,私宅一事,又像是浮沉故意透露给她的。
浮沉查私宅,徐妈妈没必要知道这些,为何她知道,还故意让自己知道呢。
刘女站不稳,速速出来,蹲在后院想这事的蹊跷。
随即,她猛地一阵心凉后怕。
浮沉这招,她没办法不去。
浮沉逼她去僻镇私宅,为的就是从她口中套出关于尤娘子的事。
浮沉很清楚她与尤娘子的主仆情分,绝不仅仅是挨几下鞭子就能透底的。浮沉更是知道,她为护住尤娘子,自个哪怕知道是陷阱,都得前去钻陷阱。
因为刘女今晚不去,待褚槐回来,私宅一事一揭穿,尤娘子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只有她去,想法子把这事全揽在自个身上,才能解了尤娘子的危机。
可如果她去了,私宅和下毒一事,浮沉都捅去褚槐跟前,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刘女坐立不安,实在不知浮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去不去,都是前路未知。
看着已快入夜,渐黑的院子,刘女咬牙,决定去僻镇一趟。
只要能把此事挡在梁京城外,她去了随机应变,再想新的法子便是。说不定还能找到不牵扯尤娘子,又能把此事处置了的好办法。
她挪步,速速回了望月轩。
入夜的梁京城,一片安静。
灯火万家的街市,已有商贩卖花饼和酥团子了,还有一些热荔枝饮子叫卖。
刘女穿一件长粗衣,上了一辆挂着红灯笼,去僻镇的马车。
马车悠悠,挤过人堆,上了石桥,穿过一片花灯毡,拐去僻镇方向。
到了丰泉宅门前,刘女下了马车。
她给马夫塞了银两,蹑手蹑脚地站在青石台处,她知道这扇门推开面对的是什么。
她长吁一口气,闭眼瞧那扇门。
随即,有门栓轻轻落下的声音。
之后,家臣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拉她速速进了院内。
门栓再上,宅门紧闭。
三间屋子在她进来时,同时燃起烛灯。
门“吱拉——”一声,之青端着烛灯台,掀起门帘。
浮沉穿一件绒长衫,戴一顶短帷帽,遮着半个脸,悠然迈步出来。
刘女被家臣摁住,不情愿地跪在浮沉跟前。
月儿端来椅子,浮沉坐下。
她低眉,面无表情地盯着刘女狰狞的脸,温柔再一笑。
刘女真是恨极了浮沉遇事云淡风轻的态度,“事到如今,五姑娘可真能沉住气。”
浮沉笑笑,她环顾四周,“刘妈妈,这宅院是真好,这里虽不如褚府大,可这竹叶青藤,真的是好美。你可真有眼光,给母亲选的这几处私宅,当真是能让母亲好好安享晚年。”
刘女想扯浮沉,被家臣摁住不能动弹,“五姑娘有什么脸敢来这里欣赏景致,这里可不是褚府名下的。这里原来的家臣呢,都在哪,为何你全都换上了这些狗腿子!”
浮沉一挑眉,“那些啊,我杀了啊。”
刘女摇头,“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杀了他们,他们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家臣。”
“为何我不敢,他们是私宅家臣,名在哪,姓在哪?全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其实浮沉没杀,这些人留着全都有用,但此时,不糊弄刘女,她心里不甘。
她懒得和她扯这些,凑到刘女眼前,怼在她脸上就逼问,“事到如今,我从未想过要与你这般相对。眼下遇上了,便难以逃脱。今晚我问什么,你若是说了,母亲这私宅一事,我可以闭嘴不言,当做什么都不知。”
刘女扭头,瞪着浮沉。
浮沉一笑,“你若是不说,你下毒害曲姨娘一事是小,可你当叛徒陷害六姑娘一事,明日勤偣老宅的祖父便会知道这些事。你不远万里寻那些长在勤偣的毒草,目的就是陷害浮淰,再陷害母亲!这事本就不是她做的,是你怨恨她罚错了你,让你吃了苦头。这才私下下毒,嫁祸给六姑娘和母亲。你可真是好狠毒的心,背弃旧主,难不成投靠了新主?”
这些话,全都是浮沉为逼迫刘女编出来的,为的是激怒她。
刘女显然是信了,她一脸着急,“我没有!我对娘子忠心耿耿!你个贱丫头,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六姑娘在勤偣可是深受祖父疼爱,她是祖父在勤偣后,唯一一个愿意舍弃梁京富贵,敢远去老宅陪她的孙女了。祖父若是知道有人栽赃来害他的孙女,你瞧瞧,到时候母亲还会不会信你。”
刘女有些微慌,“你放屁!你个贱人,我和娘子的情义,岂是你能拆散的!”
浮沉立马逼问,“既然是我拆散不了的,那你为何要害六妹妹?”
“我……”
浮沉捏紧她的下巴,厉声道,“你就是背弃主子,要害死六妹妹。你放眼瞧瞧,这满梁京城,最惨的仆人是什么下场,就是如你这样背弃主子的仆人。你把心思动在了六妹妹身上,母亲就算再信你,也会想法子处死你的……”
“够了够了……”
刘女抱头,浮沉这些话句句钻进她的脑子,她此时都要炸裂了。
浮沉乘胜追击:“是你背弃主子,要害死主子,是你……”
刘女额头青筋暴起,她一把拽住浮沉的肩,使劲摇晃,“是我,是我,是我要害死褚浮淰!就是我,我就见不得她活着,想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