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浮兰来了(1 / 1)

浮沉传 凉子姑娘 4356 字 1个月前

彼时马车刚出镶瑛巷,她想速速合上盖子跳下去,将此物呈给褚槐瞧。

如此羞煞脸红之物,岂是她这种闺阁姑娘能随意拿出送人的。浮漪脸红心热,几次掀起帘子,又缓缓放下。

马车驶出镶瑛巷后,她还是没能跳下去原路返回褚公府。

每每想做这事时,脑子里便会想起当日出嫁时,浮滢附在耳旁讲的那番话。什么恶果自吃,什么做事不能只为眼前谋求算计,要多想想以后。

浮漪把锦盒藏在团扇底下,又将流苏坠物搁置在锦盒上试图遮盖。

她细品浮滢的话,又细品浮沉方才既是敢在褚公府门口送她此物,其中定会有什么猫腻,不然她哪有这个本事,她又是在何处寻来此物的?回门日给她此物到底是为何?

不能急不能急。

要稳住要稳住。

浮漪努力让自个平静下来,她稍稍松懈几分,与孟瑺靠在一起。

孟瑺已闭眼歇息,她想唤他起来一起商议,可又一想浮滢的话。对,没错,自个得控好自个,才能当好这体面的正娘子。

她拉拉孟瑺的衣襟,小心擦拭着他的虚汗,靠在他肩处,将脸埋在衣襟中。

第二日早起,梁京落了夏日第一场雨。

游河半空浓雾缭绕,宛如仙境。三两把油纸伞挨着游河过去,路边有人叫卖香饮子。

浮沉回到梁京后,就等着这一口好喝的了。

大清早就打发了之青提着饭屉和长腰瓶前去买些回府。

达国府的请帖送到尤氏手中时,她的手臂稍稍能动弹了。

这几日刘女被她派去后院做些杂事,身边伺候的人是彩环她们。

虽用着不顺手,彩环彩萍她们尤氏多半还是有些放心的。

这些姑娘底子干净,又是家养的奴才,就是阅历尚浅,做事不稳当。

尤秋柔把请帖摊开一瞧是达国府的,眼神多少有些错愕的。

达国府这位夫人,很少宴请贵眷做客组局。偶有耳闻,都只是她与国府夫人们闲坐一二之事。今年这是开了什么别致花,竟让这位夫人开了尊口宴请组局。

关键是,还宴请了他们褚公府。

尤氏仔细端详,发现帖子上是请她与褚公府这几个姑娘一同前去。她眉梢略喜,这上面写的时辰是三日后。

恰好,三日后褚敖与浮淰也就从宫中回府了,刚好去时带上这两个体面孩子,她脸上也有光。尤氏在请帖中,也嗅到了国府夫人做事不挑人不埋汰人,一视同仁的手段。

一般请帖正中是府中正娘子,后面跟着的小字部分便是府中嫡女庶女之分。依着规矩,嫡女字略大,庶女字略小。

而达国府这规规矩矩的请帖中,嫡女庶女字一样大,且没有分前后,是依着年龄排位的。浮沉这个五姑娘,只排在浮淰前头。

这真真是给尤氏上了一课。她掂着请帖,靠在木炕的小圆桌上细细一想自浮沉从丰乡回来一事,总觉得自个,做事欠妥几分表面上的大气。

府中这几位姑娘尚且年幼时,她做事总是都做在人前的。

体贴温柔大方,没生浮淰前,她还常去立浮轩和蔚听阁与这几个姑娘一同就寝。

那时,浮沉扯着她的胳膊让她说些她母亲的事,她虽是满嘴假言,可到底那份她辛辛苦苦维护的温情尚且还是在的。可如今,怎得自个就失了大体了呢。

她细细想来,许是有了浮淰后,为了给她打点铺路,这才让自个走偏了路。

生浮淰时,她是褚公府正娘子,浮淰本该应得的身份是褚公府嫡幼女。

可褚槐当初在戚娘子死后,去戚国府祠堂,拿着褚家老祖宗起誓,府中不管将来如何,只有浮沉一个嫡女。

故而,浮淰出生后,褚槐忍着夫妻决裂的心,将浮淰记在周姨娘名下。这,便是她的痛。这些年每每想起浮淰,尤氏总觉得亏欠尚多。

嫡女是正宗所生,在府衙都是有名册在的。

且出嫁时嫡女从嫁妆、聘礼、田产铺子,还有正宗开正门,八台大桥风光迎娶之好。

嫁去夫家后,享有与夫家同等同位之责,将来夫家仕途好,在朝中立功后,嫡女可直接与夫君一并得封诰命。将来百年老去后,宗祠册上,必有嫡女之名,且能位列祠堂。

庶女乃是妾所生,虽与嫡女都是女主子身份,但在吃穿用度上明显略差些。

且出嫁时远没有嫡女十里红妆风光。有的高门庶女不甘被人议论,寻夫家时大抵都是以当正娘子为大。可嫡庶有别,庶女到底寻不得好夫家,基本都是略次嫡女。

将来若是夫君祖坟冒了青烟在朝中立了大功,庶女出身的正娘子,左不过得封一个护君夫人,哪有诰命威风。

日后百年,也只是寥寥一笔在宗祠册上,并不能位列祠堂。

而这几年她也看清了褚槐的嘴脸,他虽是罚浮沉去丰乡,可在他心里,到底浮沉还是嫡女,又有戚国府撑腰。

想必浮滢浮湘嫁人后,褚槐才把自个这几年在朝中权贵中结识的贵公子们拿出来,摆在立浮轩让浮沉一一挨着挑呢。

想起这些,尤氏满满觉得是对浮淰亏欠了。她紧着能给的,都给了她。攀附关系,应酬女眷,只为让浮淰去宫中学堂深造。待学成后接回府中,她再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地让浮淰用真本领抢来本该是她的嫡女之位。

是啊。

她真是懊恼不已,本该是只对浮沉一人算计的,可她也不知自个是失了什么魂魄,如今惹得这几个庶女也对自己提防不少。

现今她的处境便是最难的,湪汐轩有新来的妾,勾得褚槐五迷三道。浮滢这丫头心思细腻善于盘算,早视她不知为何物了。浮湘虽是善于交际,应酬多,这几年也结识了不少闺友,对她像是也有了心防。

难啊难啊。自个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这些姑娘们,还是幼时好哄,长大了,也各自有了心思和盘算,远没有幼时随意拿捏顺手了。

尤氏顿顿神,伸懒腰,欲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弥补。她掂掂请帖,暗下了心。做正娘子,当如这位国府夫人,不管内心如何波动,都得顾着面子,将事做在人前。

尤氏决定,三日后的夏猎会,她得好好维护维护这几个所剩不多的姑娘了。

她唤来彩环问了刘女做粗活可勤快。彩环如实禀告了尤秋柔。说刘女勤勤恳恳,做事仔细。就是有时做乏了,就躲在角落擦拭眼泪,委屈巴巴地掉泪。

尤氏一听,心里暗自有了盘算。想来那日之事,刘女也是慌乱没了主意。但她还是不放心,生怕再出了事。

她嘱咐彩环,“明日你出趟门,去僻镇私宅,寻王妈妈来,就说我跟前缺人手,让她莫要再回私宅。来时带好东西,在我身边伺候。”

王妈妈也是尤氏的心腹。早年尤氏在人伢子那瞧着她可怜,买了放在私宅看宅院。且尤氏善于宽宥待下,允许王妈妈将家中孙儿也带去宅院。故而这几年,王妈妈除了照看宅院外,还携带一家几口子人都在宅院做洒扫粗活。尤氏知道后,也默许了。毕竟私宅无人,是她为防日后落败借旁人名义购置,暂且由着他们住在偏院。

故而,这些年王妈妈也念及尤氏的好,每每说起,总夸这位娘子是个大善人,心宽着呢。

眼下刘女这让她心生疑虑,让王妈妈来伺候,倒也能缓缓燃眉之急。

夏日酷暑,整个梁京都罩在如滚球般的热气上腾烦躁日。褚槐在方元厅热得想扯开衣襟又觉得不妥,只能忍着。汗湿了后背,若屿很贴心给了一对冰敷贴,加了冷水,贴在褚槐背后。这一贴,真是如沐春风,直戳褚槐燥热的心尖尖,一股子凉意袭来。褚槐连连称赞若屿是个手巧的,当真是什么都会。

之青从游河处寻来香饮子,浮沉赶忙端着高腰瓶细细一品。她品味闻气,觉得梁京卖的香饮子不如在丰乡时喝到的可口。梁京不加荔枝、香瓜等佐料,故而失了一口夏日该有的香甜之口。

浮沉生了小心思,让之青带着几个婢女去集市上寻了蜜枣、甜荔枝、香草叶子等物。之后浮沉换了短禙子,钻进立浮轩的小厨房,学着娘子教她时的模样,东一下西一下。敲敲打打一晌午,忽而要铁球,忽而要煮壶,忽而又要地窖内的冷冰。

只见后厨连生黑烟,之青不以为意,只要浮沉今日不把后厨点着,就算做出的香饮子是焦黑的,那都是了不得了。

过了半个时辰,浮沉打开后厨的门,嬉笑盈盈地端着宽盘出来,一杯荔枝香饮子已完成。之青一瞧色泽不错,蘸了一丢丢一尝,“啊哟姑娘,有味了有味了。”

浮沉满意一笑,她把配料和过程记在字帖上,交给师傅。之后在立浮轩等了许久,师傅已按照府中老爷夫人和姑娘们的人头挨个分好了。浮沉一瞧,颜色甚好,味道也香甜。她嘱咐厨房小厮,挨个送,还得嘱咐一句,这是五姑娘从丰乡带来的秘方,定能解暑。

小厮们得了赏,领了命。

屁颠屁颠地端着这些饮子盘挨个去送了。褚槐一听能解暑,赶忙连饮三碗。香甜啊,这味道,当真是梁京寻不到的。

褚槐大赞浮沉都能开馆子了。

尤氏倒是绷着脸不愿喝,对她而言,凡是浮沉送来的,基本都是毒药。

可日上三竿,自个热得只能扇团扇,那个热啊真真是抓心难受,她试探端起饮下。不错不粗,又连着再饮几口,丝丝入味。

不仅甜,还有阵阵冰凉之感,从嗓子灌下,确实能瞬间降温不少。

蔚听阁那两位也收到了,浮湘连连感叹浮沉心灵手巧,想寻个机会找浮沉学学。

浮滢自然是知浮湘这些心思,眼见浮沉步步沉稳走路,她自是要攀附的。怎么都得找个与浮沉搭话的机会。

唯有浮滢,盯着这高腰瓶内的香饮子,一直在想浮沉要做什么。

待都喝完后,浮沉便不动了。

到了第二日,又是一个热痒难耐日,褚槐在书斋园内与若屿吟诗作画一晌午。实在热到心发烧额流汗,便速速差人去了立浮轩,让浮沉再做昨日解暑饮子来。

浮沉闻声,终是寻得机会去了书斋园回话。

若屿已进门几日,褚槐那股热劲还没过去,与若屿整日腻在一起,她又寻不得机会去湪汐轩。她是姑娘若屿是妾,可却也不能私下随意去。

书斋园倒是可以去,但若是无褚槐传,她也不能在褚府主家在时私下去。

再有僻镇递来了路条帖子,说有人在僻镇寻她。这几日她也急,她一个闺阁姑娘没有父亲给的路帖断断是不能出梁京城前往僻镇的。

思来想去,浮沉便生了眼前这一计。

她去书斋园时,若屿放下手中古籍,谦和赔笑。浮沉深觉,上前就轻唤“曲姨娘”。

若屿这几日寻不到与浮沉私下说话的机会,彼时虽有褚槐在,但也算是见面了,“五姑娘的手真巧,昨日那香饮子,五姑娘加了什么佐料在其中,当真是与梁京盛产的这些不同呢。”

浮沉应话,“曲姨娘更是个手巧的呢,您给父亲做的冰敷贴也妙得很,浮沉倒是想讨要讨要啦。”

若屿一笑,挪到褚槐跟前。

褚槐扯着衣领,只瞧外屋院内日头直照,莲池内的水怕是都要晒干了。他用薄扇连着扇,奈何都是热风。

随即一扔,指着浮沉,“沉儿,昨日,昨日那解热意的饮子,再来几碗可好?今年梁京冰井务中的那些人,迟迟还不到位。几日前梁京解暑一事就连报三个折子上去了,可冰井务今年人手不够,都紧着宫中嫔妃,把我们这些官眷倒是都给忘了。眼下也指望不上冰井务的人能派上用场了。我估摸着他们解了宫中,咱们这些人,怕是已熬过这三伏天了。”

浮沉瞧褚槐已热到极致,实在忍不了时,她这才缓缓上前行了礼,“父亲,昨日那香饮子是女儿在丰乡时跟着婶婶学来的。味道确实比梁京城内的好喝香甜。只因这饮子其中加了一味香草的缘故。昨日女儿为求味道香甜,故而多加了些,眼下这香草已没了。”

褚槐热得略微发急,“那就再去寻来啊。”

浮沉也跟着故作着急,“哎呀,这香草女儿也不知叫什么,只知样貌不知名。就算是寻,也得女儿亲自去。女儿在丰乡时就喜这一口,从丰乡来时特意带了香草回京,就为在梁京也能喝到呢。不过之前,有去过僻镇的妈妈们倒是瞧见过我这香草,说是在僻镇铺子中见过,略认得一些。父亲,女儿瞧着这三伏天今年怕是难挨过去,不如您给女儿去僻镇的路条帖子,让女儿去寻来这香草。”

浮沉干净利落地甩完这些话,瞥眼再甩给若屿一个眼神。若屿立马会意,打算做浮沉的枕边风来吹懵褚槐。

未出阁的女子私下去僻镇,虽不是什么重罪,但有碍名声。

毕竟那里人多眼杂,且都是外乡人,并无梁京城内的人。之前就有传言,小姑娘去僻镇,定会惹上黑道上的人。

褚槐一听要去僻镇,犹豫了片刻。

若屿搀扶他坐下,拿起团扇柔盈而动,“官人,今年出三伏,怕是还要些时日。那僻镇,原我也在那处的。我在琵斋坊还有几个小物件,原是备着送给官人的,奈何那日来时走得匆忙些了。不如这一趟劳烦五姑娘,且帮着给带来。”

浮沉一听有了话茬,赶紧抱住褚槐的胳膊故作撒娇,“父亲,您就放心吧,女儿也实在被热得难以入睡。我此行会戴好帷帽,好生护着自个的。”

若屿故作无奈一笑,“五姑娘且放心去,僻镇并没什么大害,说到底那里也都是不能长待在梁京的可怜人罢了。你瞧瞧我,在僻镇多年,也毫发未伤,这不,全乎地来见官人你了。”

若屿的撒娇柔弱磨褚槐之法,真真是见效的,褚槐被磨得没了心思,招手给了浮沉路条帖子。浮沉又故作含蓄地舔了一阵褚槐躁动的心。

说毕,再出来,立马换了一身利落干净的衣裳,戴着长帷帽,钻进马车。

上了马车,浮沉把小脸蛋从长帷帽探出来,摊开僻镇给的帖子。只见帖子并未写旁的字,只是依着官话说了有人要寻褚公府五姑娘。

在梁京,一般僻镇来寻人,都是只找主家,不敢找府中姑娘。

浮沉拿过字帖,让之青塞给看门小厮一些银两以作封口。那小厮在褚公府几年,也是个会来事的。不多说话、勤恳做事、不惹事是他的脾性。

自然,僻镇有人寻浮沉一事,褚公府也无人知晓。

马车拐过梁京郊地,再走一阵密林。便到了离梁京几里外的僻镇。虽是小镇,却也是有亭有观景台还有小溪泉泉而流。

三伏之天,街铺人少。

马车轮滚过青苔石板,都能感知到晒热的青石板滑溜发烫。浮沉伸手到马车沿,被晒热的马车沿子烫到,她怯生生再缩回手。

酷暑之天,周身沸腾。

彼时的浮沉还戴着长帷帽,岂止是热,简直是遭罪。

马车到了驿馆门前停下,之青下去送了褚槐的路条帖,又寻了名册后。驿馆人说褚家要寻的人住在深巷潭口石家路。之青谢过,又给了赏钱速速上了马车。

进了深巷到了一处药铺子前,浮沉唤马夫停下。之青先下了马车,浮沉跟着下来。

浮沉塞给马夫一些碎银,指着远处搭着卖馄饨的小帐子,“我们先在此处歇脚,我挨个在这几间药铺寻寻,你且去那处吃碗馄饨。我听说僻镇牛肉馄饨很是地道。待你吃饱些,再打包四份装在外送饭屉中带回褚公府。”

马夫欣然拿了赏钱,领了命,前去寻好吃的馄饨。

浮沉瞧见人走远,让之青去药铺寻香草叶。她定定神,钻进对面不远的石家路。刚迈过门槛探头去瞧,石家门前一小厮站出,二话没说就引浮沉往里走。这石家门路,并非是什么府院,只是一处小房院,有不大的院落。浮沉谨慎贴墙,瞧着窄小之地,倒也不敢进去了。

她欲缩手撤回时,有一只手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她。

她周身一紧,透过帷布怯生生回头一瞧。

炸了炸了,来人并非是旁人,正是丰乡的月儿啊!

月儿拽住浮沉,“嘘!五姑娘随我进来。”

浮沉按捺不住激动,跟着月儿从窄小巷子进去,迈过门槛,里头是一处比前院还窄小的院落。浮沉刚进去,就瞧见了穿一身粗衣,眼神略带疲惫的浮兰。在一旁矮凳处坐着绣锦缎的,是娘子!

瞧见面前这些人,浮沉步子迟缓,悠悠地无法上前。丰乡,是她回到梁京最是想念之地。眼前,这些曾陪她在丰乡吃过苦熬过命的人也来了。

浮兰眼神悠悠,抬起眼一瞧是浮沉,哆嗦着站起,与浮沉含泪四目相撞。

娘子放下锦缎瞧见浮沉后,没控住眼泪。破笑地擦拭着眼角,“我们在此地盼了多日,竟真的,把五姑娘这位贵人给盼来了。”

浮兰痴痴挪步,到了浮沉跟前,伸手,摸到浮沉的衣衫,随即咧嘴一笑,“五妹妹,当真是五妹妹来了。”

浮沉还是一阵痴痴姿态,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们是如何从丰乡来到梁京的。丰乡是远乡外,来到梁京是不能入城的。须有梁京城内给的召帖才可入内。眼下,她也算是明白是何人让她来僻镇了。

娘上前,摁住浮沉的手,缓缓让她坐在矮凳处。月儿见浮沉有些乏热,又赶忙倒了冷茶递上。浮沉端起连饮几口,这才稍稍有所缓解。她的嗓子有些干裂沙哑,“婶婶,你们,你们是何时来的。我竟是什么都不知。你们来有几日了,可曾拿过召帖?”

娘子数月不见浮沉,她也有些略微激动,抚着浮沉的额头,细细打量她。是个全乎的浮沉,也胖了,不像是在丰乡时营养不良之态。眸子中闪着怀疑和期待,她在浮沉眼神中,瞧见了这位五姑娘之前在丰乡时的躲闪之色已渐消。相反,倒多了一份笃定。

娘子笑着收起茶盏子,又让浮兰回了屋。待院内无人时,才语重心长的拖着浮沉的手,一一道来,“一别多日,再瞧见五姑娘,不仅胖了,还长高了些,我便打心眼里放心了。我还怕,怕你回梁京受着算计,吃不好也睡不好。”

浮沉听着这些话,就像是母亲爱女儿那般温暖,“婶婶,浮沉全乎着呢,哪哪都没伤,过得好着呢。”

娘子欣慰一笑,连连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她再叹息一声,瞧了一眼屋内,说起浮兰。

原来自浮沉离开丰乡后,芬姨娘就一直不停地给浮兰安顿着相亲。浮兰性子淡然不敢与芬姨娘争。褚茗又一直外出做药材生意,很少回府。加之浮兰又是妾所生,故而也没那么讲究,褚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且过着。

芬姨娘是远乡妾室,并不如梁京城的妾日子过得富裕。什么都不爱,只爱财。为给浮兰寻一个富贵人家,不惜带浮兰上男子门。她所作所为,丢尽自个颜面。丰乡是乡里,私下议论者很多。日子久了,都说浮兰许配多家,早不干净了。娘子本无意管妾室私事,还是瞧着浮兰被芬姨娘揉捏得实在可怜,这才插手来管这些。

娘子说起浮兰,不免连连感叹,说她是苦命女,“数日前,芬姨娘又来逼浮兰嫁给平乡周府庶子。那个周府是商贾人家,府中正娘子过身早,妾室当家。浮兰被逼的,都要悬梁。我实在瞧着可怜,将她安置在我院中几日。芬姨娘来要人,看我不给,大闹了几日。浮兰跪着求我,让我带她来梁京寻你。”

浮沉呆呆听着,心中不免泛起怜惜。这些年,她一直觉得自个可怜,身为嫡女,却被处处算计。也没有当正娘子的母亲为自个打点铺路。哪条不是自个辛苦赢来的。可她的难,与浮兰一比,当真是好到了天上。

论起出身,她一生下来便是在梁京,已高过多少同龄之女。

她的难,是为更好的路可走。

浮兰的难,才是为了活下去。

娘子说到动情处,落泪,掩面擦拭着,“我看她可怜,也没计后果,便应了下来。我有来梁京的路帖,是你三叔外出时留下的,以备不时之需。我才合计着如何带浮兰来时,就听到梁京脚奴来传话,说是你让月儿来梁京。思来想去,才觉得你在梁京定是没可用之人了。那一个月儿哪能够,我便连着在平乡的四个丫头都给你一并带来了,都是可用心腹之人,你可任意差遣。”

浮沉一听来了五个可用的小婢女,当真是心里连连感激起丰乡的周到来。她话到嘴边,又被娘子堵回去,“还有,我也是在你走之后,才听你莫婶婶念叨过几句,说周奴和心儿,都与你母亲当年的死有关。据说,你们的尤娘子好像也有牵扯?五姑娘,既是如此,为何不将这些人一并带回梁京,当着褚公的面一一盘问。我就不信,到时尤娘子还能抵赖不可。这些事,越拖越久,后面恐不好办。”

浮沉摇头,垂着身子,与娘子挨在一块,“婶婶,此事远没有你想的这般简单。尤娘子是褚公府正娘子,她为褚家生下唯一的男丁,又添置了一个姑娘。这便不是我随便拖几个人前去闹一场就能扯她下来的。她与父亲多年相伴,父亲并未生过要纳妾之心,足以见是有几分夫妻真情在的。眼下,我让雪箐进府为妾,虽是瞧着父亲现在对她上心。可上心易,住心难。我突破父亲与尤娘子的口子,便都在雪箐姑娘一人身上了。丰乡的周奴和心儿,还有尚在燕州的一个更重要的人物也好,这些人,都是在撕破口子后,再来给父亲一个猛击,让他彻底对尤娘子没了信念。”

娘子悠着脑点头,“我听明白五姑娘的心思了。五姑娘是觉得,你母亲戚娘子难产一死之事已过去多年,一个已死之人,哪怕真的是尤娘子动了手,人证物证尚在,褚公也断不会因已死之人去治尤娘子的罪。五姑娘是想让尤娘子再有新把柄在手,且是能戳到褚公府利益的。最后,再借此事,将丰乡一干人等拽来公府,在火上添一把柴,让火势更大。”

这番话,说到了浮沉的心尖尖上,她释怀一笑,“婶婶聪慧,就是如此。当年,尤娘子害死我弟弟。如果他还活着,也已是十三之龄,在学堂读书认字,将来参加科考,做朝中栋梁之才。这种种事,我都要一并还给她。她生有褚敖为子,浮淰为女。我倒是不急,眼下他们尚在宫中不日便会回府。届时,我看人下菜碟。若是但凡有一人穿了尤娘子的鞋要兴风作浪,那我们,且瞧着日后谁厉害。”

娘子看着浮沉的眼神,虽是笃定不少,可到底是没了在丰乡时无忧无虑之感。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被逼在梁京步步为营,也实在是难。

她轻轻喟叹道,“你都如此艰难了,浮兰的命,该如何哎。”

浮兰从屋内出来,迈步穿过身后的黄蓝香盐花,到浮沉跟前,她“哇”一声啼哭,跪在浮沉跟前,连着叩头。

浮沉一把拽起她,连连劝阻,“兰姐姐,你可比我大几月,你这是要折煞我呀,万万不可呀。”

她这一哭一跪,倒是让浮沉不知所措起来。

浮兰满脸通红,一直捏着手中的帕布缠在指尖,低头怯声道,“我知道五妹妹在梁京的艰难。可眼下,也只有五妹妹能救我了。若是我跟着嫡母回丰乡,势必是要被我阿娘抓住送我去周府的。五妹妹,浮兰求告无人,又不识旁人,能救我的贵人,只有五妹妹一人了。”

浮沉宽慰她,揉着她的手腕,让她舒缓下来。她又听娘子说了些浮兰在丰乡的可怜事,当真是听着怜惜,生在泥潭不知如何出来。她尤记得当初在丰乡,与浮兰一起的小美好。那时她笑起来可甜可好看,会骑马更会猎兔,身手好,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她想起,浮兰是褚家后人,褚公府她自是可以去得的,只是待的时日不能超过半月。

浮沉左右也没了法子,但她做事,向来认准了就会一步往前走,一步再想接下来的法子。

她一拍胸脯,再摁摁浮兰的手,“兰姐姐,丰乡对你来说既是个虎穴,那便来梁京吧。我且用毕生之术,让你留在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