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急流勇退(1 / 1)

这一日,曾国藩正在和部下商议如何重新修葺金陵城,尽快恢复此地民生。一名驿卒匆匆送来了左宗棠的一封亲笔信,曾国藩打开信件后,只见上面只有十六个字:天祚明德,有所厎止。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左宗棠寄来的这十六字乃是化用《左传》中《王孙满论鼎》中的话,春秋时楚国强势,楚王问天下九鼎之轻重,意欲取周天子而代之。很明显,左宗棠此举是在游说曾国藩湘军何不取清廷而代之?

曾国藩微微一笑,看场下在座的都是湘军嫡系将领高官,于是也不避讳众人,直接就把左宗棠的这封信展示给大家传阅。不出他意料的,在座众人也都看懂了其中的深意,但却没有一个站起来,反驳左宗棠这封信中的内容。

见状,曾国藩在心里暗叹一声,果然大家心里都想着逼我黄袍加身呀,他们也才能更进一步,以从龙之功封王封爵呀!

曾国荃最了解自家的大哥,见曾国藩迟迟没有表态,他也摇头晃脑的同样用《王孙满论鼎》中的话说道:“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昏德,鼎迁于周,德之休明,天所命也。”

曾国藩不发一言,只是命下人拿来纸笔,然后也默默写下十六个字给左宗棠回信。底下湘军众将不禁好奇的站起身来,看曾大帅写的什么,然而他们看到曾国藩写的那十六个字回信后,不禁一阵失望。

这十六个字写的是: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不可问焉!

曾国藩用着同样出自《王孙满论鼎》中的一段十六字原文,断然拒绝了左宗棠的劝进,也绝了湘军众将士的小心思。

曾国荃有些不服气,对于湘军能否“更进一步”一直以来就属他表现得最积极,沮丧道:“大哥,你这样,咱湘军兄弟们,哎!”

曾国藩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老九,休再多言!”

训斥了曾国荃一句后,曾国藩又看向场下在座的湘军主要将领,语气坚定的对他们说道:“这几年来,你们也都知道,朝廷一直对我湘军十分猜忌,尤其是太平军覆灭这几个月来,朝廷几乎已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忌惮我们湘军现在势大,几欲将我们裁撤拔除而后快。现在以洪贼为首的长毛军,虽然已经覆灭不足为虑,可是这几年在黄河沿线捻军不时作乱,且有越闹越大之迹象。西洋各国更是对我华夏虎视眈眈,英、法、俄三国更是接连以铁甲舰船、洋枪大炮叩我海关,以武力逼我大清割地赔款。在国家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如果我湘军再意欲以下谋上,整个国家恐将陷入四分五裂之态。届时,国将不国,民不聊生,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曾国藩怎能去做?难道你们就忍心看着我巍巍华夏变得如此吗?”

在曾国藩的一番大义凛然的痛斥下,湘军众将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湘军自建立以来便秉持着以“以儒生带山农”的建军性质,也就是说湘军的主要将领、官员以及骨干力量,绝大多数都是儒生读书人出身,湘军的普通士兵则都是普通农民出身。因此,这帮自幼饱读儒家圣贤书的将领们,虽然现在有些野心膨胀,但他们其实内心依然十分信仰儒家忠孝节义的义理观。所以在大家听到曾国藩这一番义正严辞的痛斥后,一个个也都有所悔悟。

看到大家如此表现,曾国藩比较满意,他接着道:“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听从朝廷安排,裁撤湘军!”

众人无不惊讶不已,呼声连连。

“什么?

“大帅要裁撤湘军?”

“裁撤湘军,事关重大,且须从长计议。”

曾国藩压了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缓缓对众将讲道:“金陵一役,你们及手下将士从城内搜挂了多少金银钱物,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那些钱财分到每一个士兵手里也算是一笔巨款,至少置田买地、盖房娶妻,肯定都不成问题。朝廷几次责问我那笔钱的去处,我也全都装糊涂,替你们挡了下来,所以你们也就尽管放心拿着吧,那笔钱当做被遣散士兵的安置费也不算少吧?至于你们担心,如果湘军真的被我们自行解散,到时候,朝廷会不会跟我们秋后算账,清算我们。这点你们也近可以放心,我早有计划和安排,即便湘军裁撤,也可以完全确保你们无恙。”

这时下面有一湘军将领站起来,大胆地问道:“请恕末将直言,大帅你如何能保证我们放下手里的刀枪后,朝廷不会对我们湘军下手呢?”

曾国藩道:“首先,我不会将湘军全部遣散,我计划留着左宗棠手里的人马,另外,我还会奏请朝廷让我湘军一员猛将去担任一省巡抚,并同时也保留三五万人马。有左宗棠和这名湘军猛将在,朝廷多少也会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敢毫无顾忌的对被裁撤人员下手。其次,现在淮军也发展起来了,大家也都知道李鸿章是我学生,李鸿章也向我做出保证,只要朝廷有迹象对我湘军动手,他的淮军绝度不会坐视不理。再然后,洪贼的幼子洪天贵福,被我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去了湖州一带。那里位于江苏、浙江交界处,正好处于李鸿章和左宗棠两方势力的夹角,他们两个也得到了我的授意,暂时不会对洪天贵福那帮太平军余孽下手。说句不该说的吧,就当是养寇自重,让朝廷不放心,始终还要依仗着我们留下的那些人,替朝廷剿匪做事。”

听到曾国藩早已计划妥当,众人不禁放下心来道:“末将等去留,一切愿听大帅安排。”

曾国藩挥了挥手道:“好了,老九跟鲍超两人留下,其他人就先退下吧。”

待到众人离开后,曾国荃和鲍超两人紧张的彼此相视,他们两个心里明白,如果曾国藩执意裁撤湘军,他们两个湘军猛将中,必定要有一人解甲归田。

曾国藩没有直接说自己的决定,而是先递给曾国荃一张上海的报纸,只见上面用大版面写着一条有关曾国荃私吞太平军财物的消息。说曾国荃每次攻城略地之后,必请假还家一次,颇以求田问舍自晦,其中攻克金陵城后,竟然派了二十艘大船护送他妻子回乡,沿途有敢擅自靠近这些大船三丈范围者,格杀勿论。

看到这张报纸上的内容,曾国荃嗤之以鼻道:“这是哪个小人编排的?”

曾国藩淡淡道:“是谁编排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报纸,是随着朝廷的圣旨一块儿传给我的。”

曾国荃不屑道:“既然老佛爷一直怀疑我侵吞了大笔太平军财物,那就让她派人下来查就是了,三天两头的弄这一套敲敲打打的小动作,干什么呀?”

曾国藩意味深长道:“你以为朝廷真的不想查我们吗?老九呀,你做事就是太过张扬了,你要老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落人以口舌,给自己招来祸患的。”

曾国荃有些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大哥,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知道了,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接着,曾国藩又看向鲍超,指着桌子上的一封举荐信,道:“鲍超将军,我准备向朝廷举荐你为安徽巡抚,你回去后可从湘军各营挑选三万精兵随你赴任。”

鲍超跪地抱拳道:“末将谢大帅抬举!”

随着鲍超被曾国藩举荐重用,曾国荃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他不是嫉妒鲍超,而是曾国藩此举意味着要让他曾国荃顾全大局,放弃官场前途解甲归田。

鲍超见状,很识趣的退了出去,好让他们哥俩单独说说心里话。

看到自己九弟不服气的低沉表情,曾国藩也有一丝心疼,他先是叹息了一声,然后才缓缓道:“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经常称呼我们湘军为曾家军,这点我们不否认,也无从否认。说白了,在湘军这么多将领高官中,只有我们曾家兄弟最让朝廷忌惮。所以在我决定裁撤湘军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们哥俩必定要有一人退出官场,方能打消朝廷很多疑虑。而你性格太过刚烈武断,不适合混迹官场。而我则还需要利用我在官场的影响,来确保朝廷不敢对我湘军行那狡兔死走狗烹之事。所以,我这个做兄长的只能委屈九弟你了。”

曾国荃尽管有些不太甘心,但是他也承认自己大哥说的有道理,正色道:“行了大哥,你不必说了,我明白。”

曾国藩拍了拍曾国荃的肩膀,然后又道:“九弟,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四十一岁生辰了。兄长我无以为赠,聊以一首诗送你。”

说着,曾国藩从桌上拿起了一幅字,上面是两首首祝寿诗。

《沅甫弟四十一初度》其一:

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沅甫弟四十一初度》其二: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这两首名为祝寿诗,实则第一首诗是写曾国荃这几年的功绩,第二首诗是劝说曾国荃想开一些,须知人生有舍有得之道理。

曾国荃笑道:“呵呵,好诗,好诗!大哥,好文采!”

随着曾国荃释然一笑,曾国藩知道,自己这个九弟终于肯听从自己的劝说,急流勇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