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八月,此时天京城已被湘军围了五个多月。深感天京城岌岌可危的洪秀全,急调在苏南苏常二州一带作战的李秀成、李世贤回援。李秀成和李世贤商议后,一致认为,此时李鸿章的淮军已经占领上海,左宗棠也已经扫平浙东,他们两方人马正对苏南地区虎视眈眈。若此时大举回援天京城,那么以苏常二州为核心的苏南地区势必不保。不过,若是不救天京城也不是办法,一是不奉调令是对天王不忠,二是一旦湘军拿下天京城,那么苏南地区就陷入了八面临敌的绝境。而只有保住了天京城,才能通过天京城渡过长江连接皖北,进而再通过皖北连接山东、河南,与在那一带起事并越闹越大的捻军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只有这样才能把太平军如今面临的一盘死局给彻底盘活,并趁乱东山再起!
思来想去,李秀成给李世贤留下七八万人留守苏常二州,。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二十万人马北上救援天京城。当曾国荃得知李秀成正率领二十万太平军赶来的时候,又第一时间跑到曾国藩面前抱怨起来:“大哥呀大哥,不是我埋怨你。这次李秀成可带来了二十万人马,若是我们能挡得住他还好,若是挡不住,让他与天京城内的洪秀全里应外合。我们湘军不但半年无功,恐怕也将陷入两面被夹击的困境!”
曾国藩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道:“我们湘军十几万将士,具是身经百战的勇猛精兵,而那李秀成所带领不过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罢了。更何况,现在的整体形势对我湘军有利,太平军贼子近一年以来节节败退,他们早已失去士气军心,不足为虑,实在是不足为虑。”
曾国荃依然对曾国藩下令缓攻天京城的决定,仍是耿耿于怀,于是又强调道:“话是这么说,可对方毕竟手握二十万余众,不得不小心应对呀。要是之前我听我的劝说,今早拿下天京城,今日又何必为此事发愁?”
听曾国荃又提起了此事,曾国藩瞬间便拉下脸来,故作不悦道:“老九,以后你要再跟我提此事,或是继续在军中散播此类言语,我非撤了你的先锋主帅之位不可!”
看到自己大哥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曾国荃低着头不敢再顶嘴,只是小声嘀咕道:“不说就不说,反正你是湘军大帅,是功是过,也都是你顶在前边,我还巴不得少操点心呢。”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转战跋涉,九月底,李秀成率军来到天京城下,与围城湘军交战了数天后,由于久攻不利,士气越来越低沉,再加上湘军水师掐断了天京城周边的所有水上通道,苏南的粮饷补给难以运到这边,李秀成知难而退,果断下令军队退至秣陵关。李秀成原本打算暂时据守秣陵关,然后寻机再战。可是在秣陵关又待了一个多月后,李秀成不但没有寻到湘军的任何破绽。反而通过这一段时间的交战和观察,看到湘军比起之前要更加威武雄壮时,李秀成及其手下将士就彻底没了与之交战的勇气。
哪怕当下自己这边足有二十万人马,而湘军不过只有十二三万人。但一支军队的强弱之势,并不完全取决于人数,还跟武器装备、战斗经验、士气军心等等关系莫大。现在的湘军就是这样,兵不在多而在精,他们每一个人至少都能以一敌三!莫说李秀成现在手里只有勉强拼凑起来的二十万残兵败将,就算再给他二十万人马,也没有能够战胜现在这支湘军的信心。正在李秀成进退不得一筹莫展之时,安徽皖北、豫东南、鲁西南地区由于当年大旱导致秋粮减产,引发了饥荒,饿殍遍地,无以为生的灾民效仿捻军,举旗起势。一时间皖北、山东、河南的捻军连成了一大片,大有势不可挡之时。一部分捻军试图突破长江防线,想要挥兵到南方劫掠。曾国藩紧急调派一小部分湘军阻拦抵抗,而李秀成则趁机突破湘军的长江防线挥兵北上,试图与北边的捻军连成一片。这样既可以互相帮衬,抱团对抗朝廷、对抗湘军。也可以围魏救赵,逼迫朝廷下令让曾国藩的向军北上,削弱湘军对天京城的攻势。
同治二年初,深感安徽、河南、山东叛乱难平,生恐叛贼突破黄河防线威胁直隶、京畿重地的朝廷连下四五道旨意,命令曾国藩调派十万湘军北上剿匪,平乱勤王。曾国藩握着黄色锦缎制成的圣旨,虽然有些难做,但他却也坚定的认为,围攻天京城的湘军决不可轻动。否则,极有可能前功尽弃,放给已经日薄西山的太平军一个重新崛起的良机。于是便毫不犹豫的找了一个湘军正被此地太平军纠缠难以脱身北上的蹩脚理由,婉拒了朝廷命他北上勤王的旨意。
彭玉麟则有些担忧道:“大帅,您的担心虽然不无道理。可是朝廷的八旗、绿营两军实在不堪大用,如果在河南、安徽、山东三省朝廷真的没有顶住捻军和李秀成的攻势,将三省丢掉,那对我们湘军也同样不利呀。”
曾国藩则不以为意道:“我们虽然看不起朝廷的八旗绿营两军,可是你们也不要忘了,镇守京畿重地的毕竟可有六十万将士,他们的战斗力再怎么说,也比当年的江南大营、江北大营的那些八旗绿营兵强一些。所以来说,只要朝廷决心一战,想要平息这场叛乱应该也没问题,顶多就是付出伤亡巨大的代价罢了。”
曾国藩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略显阴鸷的笑意,然后继续说道:“而且......趁着这个机会,让李秀成的二十万太平军联合三省捻军,与朝廷最后所能倚仗的负责把守京畿重地的六十万重兵打一场大战,对我们湘军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彭玉麟、鲍超异口同声的问:“大帅,此话怎讲?”
曾国藩抿了一口茶,缓缓讲道:“朝廷对我们湘军的猜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之所以重用我们湘军,并肯把两江总督的要职给我,还肯把浙闽总督的位子给到左宗棠,只不过是因为朝廷八旗、绿营两军在南方数省,几乎全军覆灭,事出无奈罢了。你们说,如果太平军贼子被我们全部剿灭,届时朝廷又该怎样对待我们湘军呢?”
底下几人相视一眼,然后曾国荃站出来瓮声瓮气道:“那还用说嘛,肯定是鸟尽弓藏呗!”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若真是鸟尽弓藏反倒好了,依我看,我们湘军极有可能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啊。”
正说着,曾国藩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插嘴的曾国荃,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这个九弟是个什么性格,若不制止他接下来,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曾国藩继续讲道:“你们别急,且先听我给你们分析。现在我们湘军的战斗力,绝对已经足以傲视整个大清国,可即便这样,到时候朝,廷恐怕也不会对我们又丝毫手软。归根到底,朝廷所依仗的还不是他们手里握着的守卫京畿重地的那六十万人马嘛?”
曾国荃接话道:“我明白了,只有朝廷那六十万人马受到折损,让朝廷感觉伤到了根本,到时候,就算是那慈禧老佛爷有心对付我们湘军,她也拿不出来能够对付我们的利器了!”
曾国藩无奈叹了口气道:“或许我这么说、这么做,对我们湘军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难免会落人以口舌,说我不顾国家大局。可是啊,大家想想,朝廷现在养在京畿周边的那六十万人马,哪一个不是枉费国家钱粮却不堪一用的酒囊饭袋呢?”
众将士听罢,无不无奈的摇着头,连连叹气。
曾国藩也是越说越气愤道:“咸丰十年,英法联军一万八千人从天津大沽口登陆,一路**打进京城,那六十万人干什么去了?他们跟英法联军打过一场像样的战斗没有?就算是驱赶着六十万头猪往英法联军队伍里横冲直撞,怎么也能撞死百千个洋鬼子吧?与其这样,留着他们何用?还不如现在见死不救,逼着朝廷彻底放弃对八旗、绿营两军的幻想。来一个不破不立!也未尝不妨一试。”
听到曾国藩这番话后,曾国荃、彭玉麟、鲍超这几个最受他信任的湘军嫡系将领,纷纷拱手拜道:“大帅深谋远虑,属下等自愧不如。”
同治二年夏,捻军与李秀成所率领的二十万太平军组成的叛乱大军在皖北、山东一带,与朝廷的几十万大军乱战一通后,双方两败俱伤。再加上北方的冬小麦、南方的头茬水稻相继收获,朝廷已有能力调剂各省余粮赈济皖北灾区,因灾情导致无以为生,才揭竿而起的豫东南、皖北、鲁西南灾民,自然也没了继续作乱的动力,浩浩****持续了半年多的捻军起势很快就又偃旗息鼓。先是损兵折将,后又没了捻军的相助后,转战皖北的李秀成,不但没能如愿调动围攻天京城的湘军一兵一卒,自己反倒陷入了孤军深入、独木难支的境遇,无奈之下,又只能挥兵南撤,一路抱头鼠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