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覆水难收(1 / 1)

咸丰七年,二月二十日这一天,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遮在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曾国藩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他手执狼毫笔,一笔一划写着。突然有人来报一个重要的消息,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湘乡白玉堂老家的人。上一次,老家来人,还是为母亲报丧而来。那么这一次看见老家的人,曾国藩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人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吭哧半天才说出家中老太爷已经去世的消息。听闻父亲去世,曾国藩差一点晕倒。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还好被身边人扶住,曾国藩才没有彻底倒下。

因为身在军营,无法在第一时间,脱开身前去奔丧。于是,曾国藩赶忙安排自己的亲弟弟曾国华回家奔丧。曾国藩一边安排着手头上的军务,一边回想着自己和父亲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泪水不经意间便充盈眼眶。此时,在江西摸爬滚打的曾国藩,其仕途并不是很顺,打仗也是捉襟见肘,江西巡抚看不起曾国藩组织的湘军,觉得其实就是一个民兵团体,当不起军队二字。

可曾国藩是在为江西解困,咸丰帝下令,军队的军饷由江西解决。但曾国藩并不被江西官员看重,江西巡抚更是小心眼,要求曾国藩按照自己的计划作战。可事实就是江西巡抚朝令夕改,让曾国藩很是苦恼。最后,曾国藩干脆不听从江西巡抚的命令,所以江西巡抚时常断饷,湘军可以用‘举步维艰’这个词来形容。

越想越觉得痛苦,越觉得不甘心,曾国藩立刻给咸丰帝上书,陈情自己如今父亲去世,自己如何伤心,请求咸丰帝准许自己回家奔丧,并为家父守丧。但其实曾国藩在没有等到咸丰帝的回复时,就已经将军队扔在江西,赶回去奔丧,到了家里,他跪在灵堂前大哭。

曾国藩痛哭流涕,一直喊着:“父亲,父亲。”

可是其父再也听不到曾国藩的呼声了,曾国藩回想,自己离开家乡到京中参加考试,已经有二十二年的时间,期间和家人聚少离多,更是没有在父亲死前,围着病榻前,亲力亲为的侍奉。曾国华和曾国藩虽然在政治和军事上,以及治军理念上不合。曾国华治军不严,大肆敛财,这和曾国藩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可二人毕竟是亲兄弟,哪有反目成仇的道理。

曾国华扶起曾国藩,二人抱头痛哭。曾家在当地本身就是地主豪绅,加上曾国藩又是官员,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丧事办的体面又风光。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曾国藩被官场伤了心,打算为父亲守孝三年,这本是常理,可咸丰帝却不同意。原因无它,太平天国闹得厉害,现在能带兵打仗的人少之又少,朝廷不能缺了湘军,而湘军又只听曾国藩的命令。

因为咸丰帝驳了曾国藩为父守孝的折子,曾国藩一气之下,将自己的委屈吐了个精光,大致意思如下:打仗需要地方官员和财政的支持,可地方官员又只听巡抚的命令。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地方不能没有巡抚,可打仗又不能听从巡抚,所以我要巡抚的官职,这样才能顺顺利利的打仗,如果咸丰帝不能给我巡抚的官职,那么我将永不出山。

因为曾国藩在江西受到了委屈,而他现在想要为父守孝却又不被准许,所以曾国藩甚至开始威胁上了咸丰帝,想让我打仗可以,那就给我巡抚的官职。曾国藩以为自己的理由足够充分,并且自己手上拥有湘军,咸丰帝为了打压太平天国,一定会认命自己为总督。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曾国藩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他以丁忧为借口,又用湘军的兵权为靠山,逼咸丰帝给他巡抚官职。咸丰帝没有同意曾国藩的请求,在咸丰帝眼里,曾国藩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而此时的太平天国,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上的内讧,也是令太平天国走上灭亡的导火索。洪秀全杀了杨秀清,石达开出走,这就是所谓的天父杀天兄,还是一场空。这样的消息传来,咸丰帝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不就是天不亡大清么,太平天国的两个领袖人物自相残杀,农民起义军的覆灭,简直就是指日可待。

咸丰帝的脸变得比翻书都快,咸丰想现在太平天国自己都要把自己玩死了,我为什么还要被你一个小小的曾国藩威胁,既然你想为父亲守孝,那没有问题,圆了你这个大孝子的梦。

曾国藩的本意是想让自己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没想到本来还挽留自己的咸丰帝,已经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这一次,打的曾国藩措手不及。心仪的官职没有要到,还成了丁忧三年之人。

这一日晚上,曾国华找到曾国藩,诉说心中的愤懑。

曾国华道:“兄长,咸丰帝这么做,就是准备卸磨杀驴了。这仗眼看着就要打完,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咱们的兵权没有了,到头来,我们兄弟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也太憋屈了。”

曾国藩如何不知道,他双手促膝,无奈的道:“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难不成还能请咸丰帝收回成命么。”

曾国华道:“明明兄长的功劳最大,可如今成了这种局面,真是不甘心,咱们这可是双手将功劳奉上了。”

咸丰帝就是要打压曾国藩的势力,有兵有权,以后可还了得。一个由农民组织的民间军团,都闹得朝廷不安宁,差点丢掉江山。如果让曾国藩做了一个省的总督,再加上只听他命令的湘军,那不就成了藩王,造反还不是早晚的事。江山很可能就另换他人,皇位也成了曾家的。咸丰帝一想到这些,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弟弟的话全在曾国藩的心窝上,看他又能怎么办,满身的委屈,满身的功绩,都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最后,他只能拍了拍曾国华的肩膀,独自睡去。可在家丁忧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尤其是在和太平天国的战争胜利在望的节骨眼上。咸丰帝一批就是三年的丁忧期,让曾国藩倒是成了笼子里的困兽,还是一个刚刚战斗完,带着荣誉的困兽。原本他就是希望用丁忧这事,和咸丰帝谈判拿到总督的位置,现在自己却成了咸丰帝弃之如敝履的废物。

曾国藩整夜睡不着,失眠的症状,也从此之后时常伴随着他,几个月的时间里,曾国藩的性情大变,早期磨练自己成为圣人的想法也是**然无存。只因为洗脚水的温度不合适,曾国藩一下子将洗脚盆踢开,破口大骂道:“下作的东西,伺候人都伺候不明白,还活着干什么。”

家中仆人和亲眷各个噤如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现在曾国藩的面前,他一改往日的脾性,性格暴躁,门口污秽,更是动不动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不过满腹经纶的曾国藩,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只会慢慢消灭掉以前修身养性的气度。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日的静坐,不让任何人前来叨扰。院子里放着一口大缸,里面盛着水莲和鱼,有时蜻蜓也会落在叶子上,偶有青蛙在缸沿上呱呱叫。阳光照在水上,发射出的光影,正好映在曾国藩的脸上,他恍然间明白,自己在官场上这样的不如意,被咸丰帝猜忌,被地方官员为难,并不一定是因为世道不好,而是因为自己太自以为是,太急于求成了。

正如曾国藩给自己要官的过程中,他逼着咸丰帝后退,可咸丰帝却是以退为进。上善若水,水能下万物而不争。这句话曾国藩经常看到,也常常品读,可从来没有真正领悟到,而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在官场上,看似性格刚毅的人,从来不是强者,那些看似柔弱,言语中从不激进,反而表面上看起来总是退让,可还是能达到自己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做到了反省自己的不足,以前写日记的习惯总算是带来了好处。

曾国藩从家乡离开之时,祖父曾经叮嘱他,他当官一定是可以的,也一定会成为好官,可如果能改一改身上的傲气就更好了。可那个时候,曾国藩不以为意。即便是到了京城,曾国藩还是不改狂傲的性子。身边的好友也不止一次劝诫他,要戒掉身上的傲气,不要总看到别人的缺点,要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可曾国藩是听不进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曾国藩彻底明白,自己刚强的手腕,和桀骜不驯的秉性,都是如今阻碍他在官场上前进的步伐。可想明白这些又如何,曾国藩知道太平天国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了,功劳也分不到一杯羹。他觉得四十岁就是一个分水岭,前后判若两人。不明白也就算了,人一旦明白了,就会更加的痛苦。麻木是快乐的,只有清醒才是痛苦的。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平天国,却罕见的迎来了自己的春天。洪秀全识人善任,他重新启用两位新的年轻将领,势如破竹,重新鼓舞了士气,让原本枯木朽株的太平天国有了新的生机。